深吸了一口气,唐夜霜抬起眼来望着跟前的平襄公主,继续说道,“若是从那时候算起的话,这宦娘恐怕惦记你夫君也有一段时间了。”
一边说着,唐夜霜已然一点点地展开了那把扇子,仔细地盯着上头星星点点殷红的桃花看了一会儿,“若是我没有猜错,这把扇子应该是来自于戏班里头的道具。《桃花扇》里头有一出唤作‘血溅桃花扇’,不知道公主可曾知晓?”
平襄公主点了点头,“有所耳闻。”而后,还未等唐夜霜再度开口,她已经轻地自口中“啊”了一声,好似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
是发觉了什么?唐夜霜心中有疑,一边挑了挑眉,以眼神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平襄公主将那把桃花扇重新接了过去,盯着上头良久,只微微勾起嘴角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显得那副清秀的五官呈现出了几分锋利的味道,“本宫记得,这陈家班从前闻名的一出便是《桃花扇》,如今仔细想来,似乎那宦娘便是扮演其中李香君的一个,如此想来,还真是巧得很。”
听得这么一句,饶是唐夜霜也不觉有些默然,只有些无奈地弯起了嘴角,“这么看来,此前的猜测十有**是真的了……”
话音落罢,只见得平襄公主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回过眼去,望向外头开得大片大片的荷花,眉目有些寂凉。
唐夜霜正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放弃的话语,因而毕竟他们的结合本就不出自于二人真心,再加上她再怎么说到底也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如何能经受得住跟一个小戏子抢夫君的恶俗戏码,却只听得她的口中轻轻地溢出一声笑来,一边转过了眼睛,重新看向唐夜霜,目光极淡,语气却微微上扬,“既然如此,就让她惦记着呗。”
顿了顿,她又是一笑,垂着眸子执起了茶壶,茶水淅淅沥沥地自细窄的壶嘴中倾泻而出,而她的眸子在一片水汽之中却显得尤为豁达明亮,“这把扇子倒是不错,底下的坠子也好看,我会好好地珍藏着,等我夫君归来的时候再好好问个清楚便是。但在我夫君来之前,若是她还想再搞出什么名头来,也不要怪本宫以神侯府正妻的名头去欺负一个小女子才是。”
温温柔柔的语调,如荷池水面一般平静悠然,好似只是在讨论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真正的气场,却早已经自那副纤细的身子骨中溢了出来。不消多声色俱厉,便已经能够让人感觉到了绝对的威压。
她从前是皇家里头不受宠的公主,为了不让没有任何靠山的自己深受其害,所以藏匿锋芒,掩去光泽,只做一个在皇宫之中最为平庸无奇的人,求得是一个安身立命,从未获得多大的风光,但却也没有如同其他荣极而衰的哥哥姐姐那般凄惨。
而如今,她已经嫁到了神侯府里头来,无论她的夫君爱不爱自己,她的身份都已经是被承认过了的,从此以后她便是这神侯府里头的女主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还有人眼巴巴地想要欺负她的无争,亦或者是想要压她一头,便不要怪她露出藏匿了十数年的獠牙了。
三日以后,城中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王保的死讯传来时,宦娘却是极为自然地半倚半靠在贵妃榻上,低敛眼帘,指尖轻轻挑着翻过一页页纸张,时而拿起毛笔在其上圈着,正是在替其决定前来祭奠的宾客。
小石头就直直地站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宦娘如今也不过跟他们一般都是一个戏子,但他是知道她身边坐着的是个怎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如今王员外的这场死亡,说到底,并非跟眼前的女人扯不上关系。
但即使心狠手辣,她的身上却也依旧存着让人目眩神摇的力量。包括他,即使心中害怕,却也忍不住地想要跟随在她的身边。
昏黄的烛火浅浅地打在宦娘略微低下的脸颊上,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她的眉眼依旧耀眼精致,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她口中低声喃喃念着,“金易,金力赌场股东。陈默,做布庄生意的。吴洪涛……”
一页页地看下去,她面色越发沉了下去,一边握住毛笔的手指逐渐收紧,一时用力,竟“啪嗒”一声地折断了毛笔,飞射出来的乌黑墨汁溅了她一身,很是狼狈。
宦娘纠结起了一双好看的眉,随意地在一边的水盆里洗干净手上被溅到的墨汁,清冽冰凉的水让她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些,直到完全镇静下来,她才从水里拿出手来,用搁在一边的干帕子。
小石头急急地拿来一件干净的衣服想要她换上,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宦娘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角,心中仍是很是懊恼。
难道这赤月城里,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跟神侯府势均力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稍微定了定神,她重新拿起了一支毛笔,指尖对着一行行的名字下滑下去,在一个抄写得龙飞凤舞的名字上骤然停留住。
而后,她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
——楚月。
手中拿着的毛笔在楚月的名字旁边重重地打了一个圈,墨迹在纸页上缓缓地晕了开来。
她将手中的纸条合上,交给小石头,“就这些了,去联络吧,请她们务必要来送王员外最后一程。”缓了缓,加重语气叮嘱道,“特别是,楚庄主。”
小石头慌慌张张地双手接了过去,“是,我马上去递信。”
“嗯。”她摆了摆手,忽然间又一笑,“等送完帖子,记得来上回的酒楼,咱们好好地喝场酒。”
“啊?”小石头稍稍一愣,不太明白师姐如今如何会这样好心情,不免有些懵,“为什么?”
“饯别酒。”她晃了晃手指,虽然面上带着笑意,然而眼底的光芒却有些寂寞,“恐怕从此以后,我要离开陈家班了。”
还没等小石头问为什么,她已经摆了摆手,赶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