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他仅仅唤了一声,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前她总是希望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撕下这厮疏冷正经的皮囊,看看他如凡人一般焦急的模样,然而待得这一刻终于到来,她却丝毫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意,只觉得心蓦然一顿,沉了下去。
周贵妃说得对,皇上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一向是那样的高傲又不可一世,又怎么会容许这样的皇家秘闻传入她的耳中?
于是,情愿误解,情愿冷落。
那一刻,她心中的所有怨怼瞬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是天底下最为无情的人。
云择天的身子微微侧了一下,似乎是想挡住那幅美人像,然而很快便意识到这无异于画蛇添足,一时之间只哑着嗓子轻道,“你都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
一切突然变得好解释起来,譬如她为什么从小就只有阿爹为伴,譬如云择天无论如何也要诛杀阿爹的原因,譬如,秦桑死前对她说的那半句话。
云择天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从某种楚度来说,她与阿爹一样,皆是皇室的污点。
之前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她有阿娘,阿爹却始终不准她去寻。为什么阿爹明明知晓他的身份,也明明知晓她欢喜他,却并不阻止,只在最后才发狠赶她走,不准她再回来。
直到现在才明晓,不是不准,是不能。
阿爹早就猜到云择天迟早有一天会知晓这个皇家讳莫如深的秘密,也早就猜到云择天登上皇位后,定然会积蓄兵力除去他这个手握兵权的眼中钉,所以想以云择天对她积蓄的感情为筹码,保她一条命。
他从一开始就报了必死之心。
而姐姐,想必当年也早就通晓了这件事情,却又心甘情愿配合云择天演完这场荒唐的闹剧,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生命。这一举措,从前她以为只是为了成全姐姐自己,如今想想,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
而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都只有她一人。
她在深宫里寂寂枯守的这几年,总是想探明云择天整日到底在思量些什么,然而如今待得一切谜底尽数揭开,却只愿意自己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
远处的乐阁似乎正在连夜排演,隐隐有乐声流露出来。因而最近赤月和银琅两国之间正在交战,所以排演的都是慷慨激昂的战歌。交错的丝竹管弦之中,她好似又隐隐回到了当年的日子。
云择天显然也听到了这一乐声,面上微微有些动容,不知道心中所想的是否也跟她是一模一样的。
楚婕妤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面上挤出一个笑来,然而不用照镜子,她也能够明晓自己当前的模样有多么的扭曲可笑。而她此时此刻已然全然顾及不上这些,只瞧着跟前的男人,有些恍惚,甚至连自称都已然忘记了应该遵守的礼法,“皇上,我,原来是皇家的污点吗?”
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难听得让人颇有些想笑。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在边关驻守的日子里。她的喉咙成日被外头狂肆的风沙所浸染着,几乎没有一天是好好的。爹爹和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们常常开玩笑叫她破锣嗓子,她一开口,就捂着耳朵大叫好难听好难听。
那时候的她并不以为意,因而她从小就跟着这群兄弟们同吃同住,从来也不需要避讳什么,故并没有对这种玩笑放在心上。直到当日遇见了云择天,她为了让上了药的他早些入睡休息,自告奋勇地唱起了战歌。
这倒并非是她故意捣乱,只是她从小到大都生长在边关塞外,所能够接触到的音乐也仅仅是一首首慷慨激昂的战歌而已。小的时候,爹爹便常日哼唱着这些曲调来哄自己入睡,她便也以为战歌便是这个世间上所有音乐的总结,所以并不曾对自己所掌握的曲调有所怀疑。故这时候还选了一首最为拿手易懂的,以为自己的歌声能够帮助他安眠。未曾想到,一曲落罢,他却还躺在床上,一双乌黑幽静的眸子瞧着自己,里头寂静无声。
她深深记得那时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只想着,或许自己再也不会看到这样好看的人了。跟前的少年,虽然眼眸如夜,然而却比自己在边关塞外每一天晚上所看到的星空还要耀眼。
但是很快,他的一句话便已然打碎了她的少女情怀。只听得躺在床上的少年低低地发出一声笑来,在她胸有成足的情况之下轻声道了一句:“真难听。”
她那一瞬间马上泄了气,人生中第一次开始为自己那一点也不女人的声音感觉羞愧又恼怒起来,一边只扔下了一句“爱听不听,我走了”,一边就要起身走,却被他从后拉住了衣袖。
想道歉?她颇有些不甘愿又有些隐隐期待地回过了身子来,有些气鼓鼓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一边在心中想着,就算他跟自己道歉了,自己这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够那般轻易地原谅他。谁让他这般言语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冷落了也是活该!
抱着这般的想法,她这才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一面只挑眉望向他,想看看他究竟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未曾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只是弯了弯唇,“我给你唱。”
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听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他想。心中分明想要说“谁要听你唱歌”,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然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且当做是应下了。
几乎是刚刚反应,她便有想要抽自己一耳光的冲动,无数次地在心中想着:楚楚啊楚楚,你怎么能够这样的不争气!不就是唱首歌么,谁不会啊,为什么一定这么想要听他唱歌?
然而反应既然已经做出了来了,她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只能默认了跟前这个残酷的事实,一边也在心中恨恨地想着:唱就唱吧,反正待会无论唱成什么样子,自己都定然是要好好地羞辱他一番的。
当时的云择天不知道究竟猜没猜出她那带着细微恶意的小心思,见到她应下了,只是轻轻地弯了弯唇,最终还是开了口。
唱的依旧是一曲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