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上明明是一句清减的玩笑话,然而却是极不容置疑的口吻,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鸠姬一时间只觉得呼吸一窒,差些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她跟随在他的身边的时日虽然算不上长,但也并不算短。她本以为自己在他的眼中,就算占据不了多么重大的位置,但跟“那些人”究竟也是有些不一样的。然而今天这么一句话,却好似一下子将她此前的幻想击溃了,也让她出奇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此前的痴心妄想是有多么的可笑和无知。
自己本便是一块伪装成火的冰,原本安安分分地守在一边,便没有人能够知晓。可时日长了,就连她自己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居然还想要以自己的温度去融化另一块冰,最后的结局落得这副模样,怎么思量或许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如此在心中反复安慰着自己,然而却难以抑制自己的不良情绪在心中肆意地蔓延。眼睛微微的胀痛,她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地以指尖抹了一把,却意外地感觉到了指腹上所沾染的湿润。
一时间,就连鸠姬也不觉有些愣怔起来。
往昔里她也曾经在人前落过泪,只是那十有**皆是有备而来。她需要在他们面前流落出最为楚楚动人的一面,好获得他们的怜惜和同情,从而使得他们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之下心甘情愿地将钱囊里头的东西倾数交出。然而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如今干涸的灵魂中居然还能够出于真心实意地流出眼泪来。
真是疯魔了。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着急忙慌的就想要擦干净眼泪,好不让自己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显得太过于狼狈,但是眼前的男人毕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物,她的这点动静,他自然已然在第一时间发觉了,不禁拧起了眉头来,从而补充了一句,“这么久的时间里,你已经跟随了够久的时间了,也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了。如今继续下去,只有损失,没有再长进的空间了。我这样与你说,的的确确是为了你所着想。”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他,然而跟前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也或是装作不明不白。
鸠姬颇有些愤恨地咬着唇瓣,却无法反驳。因而眼前的男人自有一股让人臣服的力量,自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语,都好似带着奇异的魔力一般,让再顽固再野性的生物都还是只能乖乖听从。
既然一时间寻不出理由反驳,鸠姬干脆就闭了嘴,学他往日里一般缄默不语,只平静地等着他的后话。
果不其然,在停顿了短短时间后,他再度卡扣,“前方十里处有一条岔路,沿着那条道往回走便能直接通往赤月王都。”云墨寒微微倾下身子,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然染就了几分鲜血的貔貅香囊,如同珍宝一般递交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这才郑重道,“另外,鸠姬,我……有一事所托,望鸠姬姑娘能相助。”
“王都?”听闻这个已然太久未曾接触的地名,鸠姬有片刻怔忪,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只是不自觉已经苦笑着喃喃道,“将军真是费心了,只是奴在那个地方都已然没有家人了,还回去干什么?”
他眉目冷静,自带一股傲气清贵,此时此刻即使是安然地站在她的面前,也是凌云之势,“我此前说了,我会给你一笔钱。”
“嗤……”她颇有些不屑地笑出声来,真想要反驳些什么,然而看着他递到自己手里的貔貅香囊,这才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她……所在的地方罢?”
云墨寒倒也并不隐瞒,只是颔首。
“将军便那么信任奴?要知道,奴原先可是陈大人府中的歌姬,怎值得将军如此托付?若是奴就这般卷着钱跑到银琅国去了,把在军营里头听到的一切的都告诉那位苏罗那将军,您又应该怎么办?”她半真半假地歪着头,欲为难他,只为争取个“相信”的位置。
云墨寒沉吟了一会,这才道,“赤月王都到底是天子脚下,就算风云再如何变化,也到底是个好地方。若你要下辈子安稳无忧,那里会是个不错的倚靠。至于其他,你要另谋生路也好,或者平稳度日也好,我都不会再管你。”
便是安排后路了,倒是一个很大的利益诱惑。然而……她又如何是会这样让人轻易如愿的人物?
“谢谢将军关怀,可奴大抵是不会去的。”她自口中低低地冷哼一声,随即凛然起的眉目又逐渐柔和下来,却句句话中带刺,针针见血,“奴这么多年来已然习惯了倚靠身体、权势、美貌来获得想要的,再没有心力去追求那些比**更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您如今赶奴离开,无疑是要奴自己去死。”
还未等云墨寒开口,鸠姬已然继续放下了一个筹码,“将军,您知道吗,今日还是头一回,您唤了那么多次奴的名字……”她美艳的面容在他清冷的目光下一点点变得苍白透明,然而依然是冷丽地笑着的,却突兀地转了话风儿,“奴还有一事,想问将军。”
“说罢。”他到底还是给了她几分薄面,没有如对待旁人一般视而不见。
鸠姬宛然一笑,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再抬起脸来时,已然是泪眼婆娑,然而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奴自知身份低贱,不敢与将军整日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那位女子争锋,然而到最后,奴仍是想斗胆问一句,若奴当年没有被贬入花籍,若奴出现的比那位女子要早些,若奴还是那个江弱水,而不是如今的鸠姬,那将军的心中……可否也会像如今对那位唐夜霜姑娘一般,可否也能在心中……给奴一个微末的位置?”
“起来。”他拧眉的样子虽冷得如同冰一般,却也是极好看的,就如初见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