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抬起了眼眉来，那张俊俏的面上依旧是一片干净清爽。听闻唐夜霜的问话，他面上显然是一片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是，为了偷听啊。”
这一点他倒是承认得坦诚。唐夜霜眯了眯眼睛，“所以你现在是如何想的？”
“并没有如何想。”他耸了耸肩，一面抬眼望向枝娘所去的地方，“一个修行那般浅的小花妖，居然能够掀起这样大的风浪，若是没有什么东西借助，恐怕达不到这样的地步。”
隐隐听出了他话中的指向，唐夜霜皱起眉头来，很快便已经捉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你如今已然确定其他几桩案子都是她犯下的了？”
他笑起来，似真还假，捉摸不定，“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你信也好，不信自然也好。”
说了等于没有说。唐夜霜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琢磨起他方才所说的话来，半晌，才自口中轻轻地呢喃道，“青鹭鸟。”
楚月分明是听到了，然而对于这么一句倒是并没有接话，只是那张狐狸面孔上的笑容愈发诡谲难寻起来。然而每每唐夜霜真的转过正眼去瞧他的时候，却又无从自他的面孔之上再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好似是发现了唐夜霜的情绪，楚月这厢更为兴致甚佳地笑了起来，“说起来，相对于别人的事情，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那位吧？”
“什么？”唐夜霜拧眉，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眉目之中藏着几许捉摸不定的意味，一边悠悠的以手中的铁骨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送着风，另一边已经说道，“边关这回打了一场小胜仗，我接到风声，说是有家陈姓的富甲，抱着讨好的念头朝上头打了个招呼，便将自己府中的歌姬舞姬尽数朝着军营那头送去了。”
唐夜霜听着有些困惑，“那又如何？”
原本此类事件就再为寻常不过，往日里也有各地富甲为了增添与皇家之间的关系，却又拿不出女儿来送进宫里选秀，只能将家中豢养的歌女充为军妓慰劳将士，好让自己在皇家跟前也挣回几许薄面。
“若我收到的消息没有出错的话，你家云墨寒可是同意了。”楚月微微一挑眉，忽然间朝着她兴味地笑起来，“你倒是不担心他。若是见着了哪个美娇娘，那可就糟糕了。”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可有听说过风声啊，那位陈大人家中的歌姬可是出了名的如花似玉，其中又有一位鸠姬……”
他摸着下巴，神色轻巧，眉目中似乎隐藏着几许恶意，偏生生稍纵即逝，让人无从分辨知晓，“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貌，然而身份倒是很有意思，跟你家那位倒是有些渊源，为当年拥兵造反的江相国之女。若不是她当初家中出事，说不定还有可能跟云墨寒订婚。”
这故事她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唐夜霜禁不住皱了皱眉，转而深深地望了一眼跟前的楚月，似乎是知道他想要表明什么意思一般，眸光有几许冷厉。
他便是在狐裘的裹挟之下忽然间低声笑起来，一手抚着手中合拢了的铁骨扇子，表情有恶作剧成功的快感，“你看看你看看，说是不在意，最终可还是紧张了？”兀自啧啧了两声，他又眯着眼睛笑道，“要我说，你便跟了本庄主算了。本庄主虽然爱天下美人，但是好歹真实坦荡，哪里像是那种伪君子，明明得到了却不珍惜。”
唐夜霜始终冷定地看着跟前的楚月兀自笑着前俯后仰，最终只平静地落下了一句，“我相信他。”
她相信那个人，绝不会干出那种背叛她的事情。
“她叫鸠姬，你可记清楚了。”楚月临走时，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那一头，鸠姬从光线迷蒙的锦阵花营中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透过霞影纱糊着的雕花窗看去，依稀可以感觉到飞鸿扑簌簌的南行而去，转眼在眼前就没了行踪。
她抵着脑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人来通传老爷召见，这才慢腾腾地起床穿衣，又抢先坐在了菱花镜前，仔细地敷上铅粉，又抹上胭脂，拾掇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随着大批与她一般穿着打扮的女子娉娉婷婷地下了楼去。
她听得身后有其他歌姬嗓音尖细的耻笑，带着清晰的妒意——"瞧，那个鸠姬，又早早收拾好了，瞧那狐媚样儿，啧啧啧，我还真是看不上眼儿。"
"……还当自己是那时的千金大小姐呢，到最后还不是落得跟我们一样。"
这样冷嘲热讽的话依然算不得新鲜，她几乎每日都要听得无数遍，然而后来的那个女子口中轻描淡写地提到的那句"那时"，到底还是让她的脚步迟缓了一瞬。
那时……
那时她还不叫鸠姬，而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之独女，江弱水。
记得那时，大人们曾玩笑着问她，“弱水以后可有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当年她尚不过五岁的年纪，自小生得就要比旁的孩子都要聪慧些，口齿伶俐，心比天高，听到此问，只毫不犹豫地脆声答道，“小女只愿嫁当世之英杰。文贤之圣也好，武道杀神也罢，弱水定要这天下之最！”
她答得认真而坚定，本只是装模作样提一句玩笑话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皆滞愣了一瞬，随即也只当是一个小小女娃的无知妄想，并未放在心上，只继续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的弱水将来是要当一国之后的哩——”
她乖巧地敛下眼去，适时乖巧地沉默着，并没有反驳他们的自说自话。
他们大抵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并不在乎什么一国之后，她只求在这世上活着的每一刻，都凛冽到极致。
是啊，可那一切的荣华和气性儿，都皆只是“那时”。
在她七岁之时，她的爹爹，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终究是不甘心落人一头，伙同岭南军欲起兵谋反，然而还未行进到一半，就已然被早已察觉到风声并加以防范的云择天镇压，最终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