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的女人有如繁花云烟，打压权臣、治理江山的手段也日见狠辣果决，甚至连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近乎于娇惯的爱也几乎快要被消磨殆尽了，然而这个熟悉的称呼，却到底还是没变。原先在塞北大漠时是这样，后来在幽幽宫墙以内也是这样。
念及了一番往日的情分，周芙放缓了几分语气，柔声道，“宫里新晋的那位花妹妹，倒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陛下您不是一向喜欢得紧么，如今这样好的日子里头，也不宜冷落了新人。”
周芙自认为已然把姿态摆放得足够低声下气，他却似乎比方才更加不快，“芙儿，你从前是不会像这样总是把朕推开的。”
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以前？周芙低下头去，看着地上一对镶着珠翠的鞋面儿，默不作声。再抬起头来时，眉目间已然是千娇百媚，就像是每一个曾在他身边承宠寻欢的柔顺宫妃，“那，陛下是要这样？”
然他却是拂袖而去，只冷声掷下了一句，“芙儿，你变了。”
一时间万千风情尽数褪去，置换成游移在朱唇边的一丝冷笑。
她当年刚刚入宫的时候，也曾想过面前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是自己的良人，毕竟他是那样的好看，就连对人发狠的时候那眉眼都是凌厉而英俊的。然而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像是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她当时年轻气盛，以为这代表着他也只爱自己一人，兴高采烈，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真是拥有了全天下最好的运气，这才刚刚入宫，居然便已经受到了皇上这等级别的宠爱，如何不叫人心生欢喜？
然而，没过多久，她的这等便已经被现实击垮。因而很快，云择天的身边便又有了一位新宠，同样惊人的美貌，同样柔软的身段，同样明媚的笑颜，而他对待她的时候，也好似他从前对待自己一般。
她初时是无比惶恐的，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皇上，才让他对于自己的感情暂时转移了人选，而后眼见得他的身边的所谓宠妃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谁的错，这只是因为他是帝王。
因而他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所以他喜欢谁，宠爱谁，将那万众瞩目的机会留给谁，皆由他一手决定。而她们这些人，终究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很快就失去新鲜感的床伴而已。
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她进宫时本便是为了出人头地，又如何会甘心自己就这样泯然于众人？
于是便开始了漫长的争宠和算计，利用她那尚且年轻出众的美貌，以及那与年纪相符的轻浮智慧，跟同期的妃子斗，最终延展到跟皇后斗，机关算尽，虽然也有跌得头破血流，也有重重地跌下来过，但是好在她总是幸运的，最终她终于重新获得了云择天的宠爱。虽然比不过当年的盛宠，然而却也基本上已然稳定了下来。在皇后死后，她更是获得了执掌六宫的权力。虽然如今后位虚悬，但是整个后宫也基本等于是她一手掌控，按道理说，是应该知足的。
然而这样的刀光剑影之中，她又如何还能够找回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笑容天真的小女孩？
如今眼前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歉疚地这般对自己说：你变了。
她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若是换做从前年少轻狂的时候，她或许还会使个小性子，反正罚便罚了，她只要自己过得快意便是。然而如今她已然爬到了这个位子，拥有的权力越大，她却反而开始束手束脚了起来，因而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没有了他，自己什么也不是。
所以她宁愿让跟前的这个男人失望一些，也不会再去试图触碰他的逆鳞。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了，做错了事也不能再凭一个撒娇一个认错便能够轻易解决了，这时候自然应该做到最为基本的识时务知抬举，端端正正地摆出一个皇贵妃应该摆出的姿态和风度来。
最终，周芙却还是只能长出了一口气来，“皇上，臣妾无话可说。”
云择天的面容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然而或许是顾及多年的情分，最后到底也没有多说话，只落下了一句“好好休息吧，晚上还有宴会”后，便已然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周芙颇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最后也只能勾起了惨淡的一笑，将刚刚没入发间的珠翠尽数又取了下来，转而一件件地收拢到了妆奁里头，重新和衣躺了下来。
如今她已经被培养出了柔驯的本能，既然云择天让她休息，那她便也干脆就这样休息个够。反正近日宫中事情并不算多，她也正好落得清闲。
她这么想着，也的的确确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入宫以来，所有见过的人，都出现在了梦境之中，好似还是当年初遇时的模样，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身边转着。活着的，死了的，被打入冷宫了的……一个个相继在她身边出现，耳边也有不同的声音在交织着。
“姐姐您为何就容不下我！”
“周芙！我要你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姐姐，行走在宫中，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妹妹如今已经是不成气候了，希望姐姐您终究能够登上后宫之首！”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她看着那些枯槁的手一只只地朝自己身上的衣裳和头发扯来，好似在讨着什么，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却如何也无从躲避，只能够沿着那唯一的一条路跌跌撞撞地，跑着跑着，想要避开这些个声音，最终却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她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但见面前站着的正是云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