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早就已然习惯了眼前的人往日里怎么赶也赶不走,如何冷落也满不在乎的模样,如今见到她这副样子,他才开始真切思考起自己是否做得真的有些过分了,一时间不觉也有些紧张起来。
自己口口声声说不歧视妖精,然而所作所为,落入她的眼中,被认为是排斥,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慧能沉默了许久,往日里常随着师父在外布道的他,头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口齿竟是这样的笨拙难当,几乎如何都无法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意思,“我,我真的没有讨厌你。只是最近跟你联系得太频繁了一些,所落下的进程太多了。师父带我与慧安来到访此地,正是为了推行佛法的,我却因为一些个人私事,耽误了团队的进程,所以才觉得心中不安,连续几天彻夜不眠,想要补足其中缺漏,好不让师父他们为难,所以,这些天以来,才对你冷落了一些。”
她的身形在空中轻不可闻地晃悠了一下,显然是听见他的话语了,然而却依旧不吭一声,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在思量着些什么。
望着跟前好似就要一点点地埋没于黑暗之中的女子,慧能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语调有些急促而紧张,然而更多的却还是真诚,“我……我这些天来实则也很想念你。”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却令她陡然抬起了眼来,几乎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身上袈裟依旧穿得整齐规整的小和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她只恨自己的术法还不够全面,容不得她将时间静止倒流,听他将那句话多说几遍。
动了动唇瓣,她颇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你方才说些什么?”
听得这么一句问,果不其然,跟前的小和尚脸又唰的一下红了起来,赶忙双手合十慌慌张张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一边赶忙说道,“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她想要听的分明就是想要冒犯自己的意思!枝娘只觉得为妖的这些年来,还没有见过这般愚钝的小和尚,一时间不免也把自己气得够呛,恨不得将眼前那一脸正直的小秃驴直接打晕,然后灌他二两花雕再强行喂他一盘子红烧肉才过瘾。
她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想要这么做的,那秀气的拳头早已经背过了身后,捏得吱嘎作响,心中也正在盘算着选在什么时候下手才最为合适。
虽然慧能并不知道枝娘那陡然黑沉下去的脸色是因为什么,但是到底多多少少还是猜到了正是自己惹出的祸端,也不免更为紧张起来,只觉得手心出汗出得厉害,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声调的震颤,不自觉地便已经顺遂着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下去,“你当时突然出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因为看起来你并非不知道我的身份和来意,这回我和师父师弟前来赤月王城落驻,除却为了有个妥善的地方翻译天竺佛经,也是为了此处妖怪作乱一事。如今正是非常时期,风头又那样紧,你却敢那样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自己是妖精。”
说着,他面上的神情透露出了几分忧心来,视线似乎是在望向她,又像是在望向过去的回忆,“要知道,若你那天遇上的不是我,而是佛寺里别的人,你早就被已经围攻得灰飞烟灭了。我那时候便觉得,你实在是太没是个心眼,若我不在你的旁边,你定然是会要栽在别人手上的。所以我便没有拒绝你在身边缠着我,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随便害人杀人的妖精,所以我想着,一定不能让你对这个世界失望,利用法力开始作恶。”
顿了顿,他并没有注意到枝娘面上颇有些复杂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想着,我一定要陪着你好好一心向善,能够积极地看待这个世界,但是最后我发觉,好像跟你在一起的时光,过得越来快了一些,在跟你离别以后,又觉得度日如年,做什么事都不安心,烦躁不堪。这样的状态是决计不符合清修的标准的,若是师父知道了,也是会责罚我的。我不想让你看见师父责罚我时候的样子,所以干脆就想着,想让各自都平静一段时间,我也好好想清楚,只有我清醒了,这才能够好好引导你走上正途。却没有想到,你今天……你今天却是自己过来了。”
一个和尚,居然要引导一个妖精走上正途?她一愣,不自觉的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声,最终只有些不理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妖精?难不成你私底下调查过我?”
慧能显然被她的追问引得有些尴尬,在嗫嚅了一阵后,到底还是扬起下巴来,有些确定地说道,“我便是知道,你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相信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便相信你就是我平日里说的那种妖精。所以,我不希望有不明真相的人见到你后,就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你,这样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相信我?”枝娘原本只是抱着有些好玩的心态来追问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面对着自己坚定地说出“我相信你”这样的话,不觉脸上那玩笑般的表情也收敛了不少,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她大抵,注定要让眼前的这个小和尚失望了。
她原本便并非纯良,入宫的目的也是带着铮铮血意的。她虽然在真正意义上杀的人,也只有那在浴池边上试图伤自己的那个婆子一人,然而那日她看着枝娘的原身被她的那个小姐妹掐死的时候,却出于私心,到底是没有出手。因为枝娘的身体是她这么多年来寻到的磨合最好的,她需要借助她的肉身,才能够达到自己进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