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迷的时间已然太过久长了,早在半个时辰之前,自己便已经应该帮她强行除下穴位上的银针了,然而如今正因为见到了这么一丝希望,所以才让她暂时停下了中断治疗的动作。
只是,眼瞧着这样长久的时光过去,苏大小姐除却呈现即将苏醒的情况外,看起来似乎依旧还没能做出一个清晰的决定。这时间越拖越长,她的身体状况便越来越危险,因而身体机能都在逐渐消退,在过了那个标准临界点以后,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她本就虚弱难当的身体更加衰败一分。
然而此时此刻,她并不敢再轻举妄动,手无数次地已经拈上了银针,却又不得已地放了下来。
到底是抱着生命危险让她再坚持一会,直至她克服心魔,成功苏醒,还是保全如今的身体状态,先宣告这一阶段治疗失败,但是苏大小姐却还是能够保留一段时间的生命?
她曾经手刃过不少人,手下生杀予夺,从未有过眨眼,夺取过的性命不计其数,然而那些皆是该死的人,所以她也从来未曾有过犹疑。但是如今,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如今就掌握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时,唐夜霜却到底是犹豫了。
再等等看吧,再等等看吧。她在心中想着,眼神却越发的冷定了下来,薄凉的唇瓣此时此刻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已然鲜明地暴露出了她的紧张情绪。
一边的云墨静此时也上了心,只时时刻刻地注意观察着苏大小姐如今的状态,趁着唐夜霜失神犹豫之际,他骤然急声道,“唐夜霜,你看看,她的脸色是不是越来越苍白了?”
唐夜霜被这么一声给唤回了神来,听到这话不免也是眼皮一跳,赶忙俯下身来仔细看去,但见苏大小姐的面色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转为灰败,甚至比方才的情况还要更为糟糕。
明明刚才情况已经逐渐转好一些了,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唐夜霜这厢气得差些想要骂娘,只飞快地腾出一只手来,并拢了二指在她鼻下探了探呼吸,又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怎么样?”身后的云墨静追问道。
唐夜霜黑了一张脸,却还是强忍着失望和焦躁感回道,“鼻端呼吸急促,脉象却逐渐虚弱,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怎么会这样。”云墨静紧皱着眉,几乎快要拧成了川字形,“方才明明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了不是么?”
唐夜霜摇了摇头,难掩心中的落差之意,“话是这么说,然而成不成功到底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到底还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那她现在……”云墨静瞧着她那灰败的脸色,不觉拧了拧眉心。
如今甚至都用不着专业,任是一个明眼人,都能够瞧得此刻她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消亡。可以看得出来,苏大小姐如今虽然有了清醒的兆头,却在一点点地放弃着自己,像是想要跟自己的亲人一同赴死一般。
难不成她真的要辜负他们此前对于她的期望么?
唐夜霜强逼着自己停下手来,只兀自皱着眉冷道,“再等等看,再等等,如果她还是醒不过来,我再除掉银针。”一边说着,她已经眼疾手快地从镯子里头重新拨弄出一根流转着哑色光泽的银针来,在火苗上稍稍过了一遍以后,转而飞快地刺向了她身上几个大穴,好使她的气血不至于这样快速地流逝而尽,总算延缓了苏大小姐面上逐渐扩散开来的死色。
但即使是这样,唐夜霜依旧一动不动地紧握着拳头,始终不敢放松精神。
刚才自己的那番举动,说到底也不过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只能延缓一些她体内气血流失的速度,最大程度地减低自身的消耗,但这样延长的时光也并不算长,若是苏大小姐还是不能够凭个人意愿苏醒过来的话,她也只能够拔出银针强制性地让她继续保持此前的疯魔状态苏醒过来了。
难不成真的要功亏一篑?唐夜霜颇有些懊恼,一边只紧了紧她勾住自己的手。
她的手在这短短时间里已经变得如同被千年冰雪冻僵过后的冰凉,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气一般,然而那根指头却始终固执地勾着唐夜霜的小指,像是抓住这与现实世界中唯一一个联系。唐夜霜隔一段时间便要搭上她的脉,才能勉强从那脉象中判断出她到底还留着一口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苏小姐,你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你才能够知道这十几年里你所经历的,在你此后的人生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人的一辈子那样长,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对过去回忆的循环之中。我不敢说未来究竟是好是坏,但是总是新鲜的。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外头的世界么,因为那里处处都充满着奇异的新鲜感,如今也是一样。你的人生还有太多没有做的、从前不敢做的、想也想不到会做的事情要去做,这样沉湎在过去的回忆中,不是太不符合你性格了么?”
这样的话语的确对于人来说不过是纸上谈兵,但是在病人如今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候,她也只能说说这些话,期望着能给她带来强心针的作用。但虽然如此,实则她心中所报的期望也并没有多大,毕竟这些事情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么一说,她受过的苦难,和这些事情所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哪里是自己这些外人能够知晓的呢?
感觉到底下的人依旧没有太大的动静反应,唐夜霜最终而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而伸手探上了那根脑后的银针。
奇迹却正在这时候发生了,她才刚刚触碰到银针一端,那苏大小姐却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来。
唐夜霜的手一顿,赶忙收了回去,又惊又喜,一边只抹了一把脑门上沁出的汗珠,颇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跟前面色苍白的女子,“苏大小姐,你怎么样了?”
她似乎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瞳孔却是涣散的,四处飘移着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定点。好半晌,她似乎才终于逐渐地回转过了神来,将视线投到了唐夜霜的身上,只咬了咬唇瓣,逐渐绽开了一个苦笑来,“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过去梦到了现在,总算发现,原来梦境并没有比现实要好多少。”
唐夜霜并没有马上安慰,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已经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