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云墨静不觉有些唏嘘,只抚了抚手中的扇子,一面望向床上那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的美丽女子,“真是一桩孽缘。”
唐夜霜只耸了耸肩膀,兀自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润了润早已经有些燥的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年少时便已经被惊艳过了的人,如今再次遇见,又哪里可能不深陷其中?这苏大小姐执念太深,又常年被禁锢在府中,从未见过更好的人,别无选择,只一意孤行地将自己的少女情怀托付在李良身上,却不知道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良人,越被打压,反而越发反叛,如今才落得这副局面。”
顿了顿,唐夜霜又摇头叹道,“看着风光无限,前呼后拥的富甲之女,最终却发现身边竟然无一人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她爱的人,她所全身心信任的人,甚至是她的亲人,都接二连三地背叛了自己,这样的打击哪里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精神会出现问题,甘愿沉湎在回忆过去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着,她又回过了脸去,顺着云墨静的目光一同望向还在沉睡着的苏大小姐。
她的半边侧影在床帏纱幔投下的影子中若隐若现,淡化了面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以后,更为凸显那还稍显青涩稚嫩的五官来。她也是这时候才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苏大小姐才刚满十六岁。放在她此前所生活的二十一世纪,眼前的人甚至还未成年,应当还是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承欢的小孩子,然而她却在这样花样的年纪里头,承受了这样多,让人如何不感觉心疼?
一边思量着,唐夜霜转而望向旁边线上悬着的铜铃,低声道,“也许,也是时候叫醒她了。”
云墨静有些疑惑,“你不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想要治好她的心魔,还是得让她自己选择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不是么?”
“话是这样说,”唐夜霜颔首应和了一声,原本事不关己的心态,在这些天来通过她偶尔清醒时的口述而窥得她梦境之后,却意外的开始有了几分身入其境的实感,好似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便已然眼睁睁地看见了一个少女最为美好的年华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消亡的,在发觉已经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后,难免心中有些难过,“不过这一次,她已然沉睡了太久了。如果再让她这样毫无止境地昏迷下去,她的身体机能会出现问题的,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那苏大小姐的病……岂不是治不好了?”云墨静发问。
听到这句问话,唐夜霜最终也只能报以无奈地摇了摇头,“至少我已然爱莫能助了。只是可惜了那群护主的仆人,满怀着希望来请我,这么多天以后,怕是要让他们再一次失望了。”
她对于心理学范围并涉猎不广,如今对于这种情况也只能采取最为通俗的记忆疗法,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的格局之中稍稍变换了一些方式而已。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专业不对口,这场心理战,延续了这么多天,到底她还是以落败告终。
唐夜霜叹了口气,一边就欲走上前去除下扎在苏大小姐穴位上的银针,然而刚行至床边,忽然间只听闻身后线上悬着的铜铃大动,清脆的铃声响彻整个房内,引得她猛然一顿脚步,有些震惊地朝着身后望去,心中颇有些惊疑不定。
那正在品茶的云墨静也被这乍然而来的动静吓得差些扔掉了手中的茶杯,引得杯中的茶水大半都溅了一身,而他也在同一时间自座位上跳了起来,来不及去拂拭自己身上的茶水,只有些惊恐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苏大小姐的脉象是有多不稳定?怎么那个什么鬼铃铛会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她、她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他心中自然是慌张的,这苏大小姐本身体虚又带病,若是心病一直未消,郁郁而终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然而苏大小姐死不死是一回事,但是在他们在场的情况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便是一个麻烦的问题了。
别看那些个仆人如今看起来很是温顺听话,然而若要是知道他们爱戴的大小姐在他们在场的情况下去世了,真要闹起来,这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算是个大声势了,到时候怕是自己和唐夜霜二人百口也莫辩,指不定还得捅到父皇的耳朵里头去。
虽然他问心无愧,这件事情追根究底说实在也并非是他和唐夜霜所需要负的责任,但是若是舆论已经生成了,父皇再怎么样也还是会对自己做出一定处罚的,自然也会连带到唐夜霜身上去,这可真算是好心办坏事了。
思及于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来,也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只丢开手中已经空空荡荡的茶杯,很是嫌弃地拎着湿哒哒的衣摆,走到了方才在第一时间奔赴的唐夜霜身边,见她微微拧着眉目,面上虽然没有一丝笑容,然而却也没有他此前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眼睛只直溜溜地盯着一个位置,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观望着些什么,面色却始终未曾有过改变,好似是静止了一般。
难不成是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了?云墨静如是想着,一边只赶紧伸出了手来,在她几乎已然凝聚了的视线中晃了晃,“喂……”
他才刚刚地打了声招呼,便已经被唐夜霜不耐地推开了手去,又道,“你快看。”
“什么?”云墨静讪讪地收回了晃动的手来,听得唐夜霜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时,又微微有些愣神,只顺着她的指向朝着床上躺着的苏大小姐望去,然而如何张望,也未曾察觉出个异常的情况来,不觉皱眉,差些以为唐夜霜是在糊弄自己,“这没什么东西啊,你不会……”
乍然,他口中的话语已然先行一顿,眼神就此定在了苏大小姐垂在床榻边的素手上。长久的缠绵病榻,她的手臂早已经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根骨头,露出袖口的部分伶仃,过分纤细的手腕上那苍白的皮肤薄得有几许透明,借着屋内昏黄的光线,依旧可以从中看到青紫色的血管纵横交错着,微微有所突起,让人几乎要以为那根悬在她腕上的细细丝线随时都会割断她的经脉一般。
倒也是个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