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也是这时候才回过了神来,只哆嗦着点了点头,一边慌慌张张地牵住了她的手,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好。”
似乎这一路以来所有的困难都消耗在了那条陡然钻出的蛇中,在解决了这条蛇后,再往下去的路程便是一片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多费力,她与春香两人已经一同钻出了洞口。
春香大口地呼吸了一番外头的空气,忙不迭地从洞口里头爬了出来,随即又伸出手来拉起了她,看起来方才遇蛇的恐惧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和逃出府中的喜悦而渐渐消弭得差不多了,不免松泛了一口气来,“好险,不过总算给出来了。”
她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只望向四周的一片破败,不免有些愣怔,“这就是外头?”
未免与自己此前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些。
“才不是,这里不过是一个破落了的庵堂而已,真正的好景象在外头呢,”听闻她这么一问,春香咯咯地笑起来,拖着她的胳膊朝着外头指去,“小姐您看,外头那五彩缤纷的,便是上元灯会的地方了。”
她顺着春香的指向抬头,隔着庵堂内破旧的窗子望过去,但见灯火通明,花团锦簇,一盏盏长明灯盘旋在如同一匹深蓝绸缎的夜空中,比星子更为耀眼。如今仔细听去,已经可以听到外头的人声鼎沸,哪怕还没有见到街道上的人潮,她心中也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来,如今外头是多么繁华热闹的景象。
筹谋了近一个月,如今终于成功地逃出了府外,而且门外头便是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上元灯会。她原本以为自己定然会兴奋地跑出去,然而如今真的与外头的世界只有几步之遥时,她却一直愣愣地站定在原地,只顾得上痴痴地从那一方小小的窗口中循着节日的气氛,怎么也顾不上抬脚。
春香在旁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有些疑惑地轻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像是梦一样。”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万家灯火,心中头一次受到这样强烈的震撼。
她曾经作为一只被重点培养的金丝雀儿,困在那四方牢笼里头已经那么多年,成天望着的皆是那府中以围墙围起来的四方小小的蓝天。如今终于见到了外头广袤的天空,让她如何不感觉震惊和不可思议?
春香见着她面上的神情,不觉捂着嘴巴吃吃地笑起来,已经先行一步拖起了她的手,“好了小姐,快别杵在这个地方出神了,外头还有更精彩的呢,我们得赶紧出去了,免得错过了烟花大典。”
“烟花大典?”她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新鲜,只一边随着春香穿过庵堂的大门,一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啊,每到上元节,皇宫里头就会派人在城中燃放烟花,寓意是圣上与子民同乐。那副场景可美了,红的紫的,绿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砰砰砰的听着吓人,但是特别好看。从前老爷因为担心危险,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让我们过过瘾,如今在外头总算可以看到了。”春香的语速很快,显然很是兴奋,一边又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跟上来,一边又说道,“如今看着时辰,应该也快要到那时候了,咱们还是快些吧,找到一个好位置,好能够赏烟花。”
她被春香那兴高采烈的情绪也给带动了起来,只用力地点了点头,追随着春香的脚步急急忙忙地朝着河对面跑去。
劲烈的风声一阵阵地掠过耳畔,几乎盖过了旁边熙熙攘攘的声音,她一边小跑着,一边却也不忘转动着眼睛,贪婪地看着街道两旁悬着的花灯,以及花灯下头各式各样的小摊,几乎目不暇接。
她看到了春香口中所说的冰糖葫芦,也路过了那卖红烧狮子头的酒楼,从前只能借由他人之口所见识到的东西,如今就这样猝不及防又鲜明敞亮地一件件地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十几年的疑惑和好奇,终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头一一得到了解释。
外头的世界太美好了,虽然街道并不如府中那般干净得一尘不染,旁边小摊上陈设的物件也远远比不上她在家中所用的那般精致华美,然而却处处都充满了人情味儿和非同一般的烟火气息,而也正是这样的气息,才能够让她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不是一个工具。
但凡是所经历过这些烟火气儿的,又有谁会想要进入宫中那个死气沉沉的华美牢笼呢?
她正在心中感叹着,那边春香已经刹住了脚步,“到了!这里是奴婢早几年便已经观察好了的,最最适合观赏烟花了。而且啊,您看眼前的河面,等烟花结束以后,便有人在上头放莲花灯,到时候天上是灯,地上有灯,水里头也都是灯,几乎能把整个王城里头映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您可一定要好好瞧着,可好看了!”
她也连忙停下了脚步来,听到春香如此绘声绘色的描述时,不觉眼睛也发亮了起来,正在满心期待时,陡然深蓝的天空中传来了一声“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引得微微一惊,本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忽然间又想起了春香刚才的话语,这才意识到这声响是什么所发出来了,连忙瞪大了眼睛,努力仰着脖子朝着天空上望去。
随着那声响刚落,原本寂静的夜空中陡然绽放开了一朵艳丽的烟花。
涌动的人群霎时不约而同地欢呼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平和的笑容。铺天盖地的一盏盏花灯印亮了人们的面庞,她偶然转眼看去,只见人群之中有妇人、少女、穷苦打扮的、富贵面相的、老的少的,如今竟都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而自己身上的装扮虽然已然被尘土弄得脏兮兮的,却丝毫没有与旁边一片花团锦簇的环境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
也是这一瞬间,她陡然明白过来自己喜欢外头这片天地的原因——因而它太具有包容性,无论是谁,都可以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
她将自己纤细又孱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各类人群之中,好似怕被人发觉自己不受控制溢于言表的喜悦,一边深吸了一口带着薄薄烟花留下的硝烟气息的空气,虽然心中努力地告诉自己需要克制克制,千万莫让有心人给认出来自己的身份,然而却还是不自觉地一点点地上弯起了嘴角,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引得旁边人有些讶异地循着这吃吃的笑声看去,望向这个明明身躯瘦弱,却偏偏裹着肥大衣服的清秀少年,只都默默地在心中道:如今这天下的审美真是变了,怎么生的一个个男儿都俊俏得跟姑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