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她的身子重重地一震,转而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跳得几乎快要闯出胸口,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下意识地已经以枯瘦的双手捂住了耳朵,躲开了她扶住自己的手,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些许晦涩难懂的单音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唐夜霜眼神一聚,正见着她依旧有些涣散的瞳孔,不觉拧了拧眉心,与一边站着的云墨静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示情况并不妙。
看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唐夜霜自腕间的镯子里头排开三根粗细不一的银针俩,一面轻轻地推了推眼前的苏大小姐,“苏大小姐?”
她手上的力气微乎其微,然而眼前的人儿反应却是出奇的剧烈,当即口中古怪地惊叫了一声,纤细的身子已经弹开了好几寸,就此避开了她伸过去的手,一边猛烈地摇着头,似乎很是抗拒她的靠近,一边有些慌乱地唤着,“春香……春香?”
春香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时候居然不在房中?她在脑中拼命地想着,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抹凄艳的血红,无数个场景在眼前和脑内交织更替着,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干涩的喉咙里一阵阵地发出了古怪的调子来,像是哭号,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唐夜霜暂时又收回了指尖拈着的银针,转而回过身来朝着房中等待着的仆人摇了摇头,“你们看,我也没有什么法子。”触及他们面上失望的表情后,她又是抿了抿唇瓣,转而问道,“平时服侍你们小姐的丫鬟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此前服侍的婢子已经低着头躬身碎步走了上来,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弱声弱气地朝着床上蜷着四肢满面惊慌的苏大小姐问道,“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她却是瞪大着眼睛,眼神绕开她的身形,往她身后张望而去,“春香呢?她方才不是还在房里头么,现在去了哪里?”
那婢子乍然被问了这么一句,不觉已经红了双眼,却不得不强行忍下心中的悲恸,哽咽着撒了谎,“春香姐姐……春香姐姐她回老家了,大小姐,大小姐,您如今身子不好,咱们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了,曾经给皇上治过病的,可厉害了,如今您可要好好配合治疗才是,这样老爷在天有灵……”
说到这里,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说漏了口风,当即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时间不免也有些慌乱,正欲说些什么别的遮掩过去,然而眼前的苏大小姐显然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霎时面色一白,连忙伸出枯瘦的手来揪住她的衣襟,“你说什么?我爹……我爹他怎么了?什么在天有灵,我爹他明明还好好的,他才刚安排了大夫来给我治病,怎么会……”
正说着,她一低眼,却正好窥见了自己伸出的那枯瘦如柴的手臂,话音不觉重重地一滞,像是陡然被人抽空了身体内所有的力气一般。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一时间脑内光怪陆离,无数的片段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入她的记忆深层。时而是漫天的火光,时而又是凄切的血色,父亲与妹妹的脸庞在眼前轮番出现着,嘴中一张一合地好似是在对她说什么。
回来吧……
回来吧……
回来吧……
回去哪里?他们现在又在哪里?自己如今不是就在家中么,他们为什么都走了?她一边想着,痛苦地逐渐收紧了抱住脑袋的双手,无数次地想要追问他们的去向,然而他们却只是对她重复说着那三个字,面上的表情也越发狰狞诡异了起来,忽然,自七窍中竟流出了黑红的鲜血来,恍若由地狱爬上来的恶鬼,面目可憎,伸着利爪要将她一起拖进黑暗之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然而却又贪恋那一缕亲情的微光,竟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唐夜霜虽然侧面朝着她,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她面上的神情,见到此不觉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了一句“不好”,随即很快地回过眼来,朝着房中候着的那些个仆人冷声喝道,“摁住你们家小姐!快!”
那些仆人先是齐刷刷的一愣,虽然并不知道唐夜霜为何突然得出此言,然而想到她毕竟是他们请来的人,所说的话也一定是有道理的,便也没有人提出质疑,只出列了几个稍微年长健壮一些的婢女冲上了前去。
床上的那个纤细枯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苏大小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自喉咙里头低吼了一声,如同野兽一般骇人,而后又揣起了身下的玉枕,就要朝着前头砸去,面色惊恐而诡异,明明没有人碰到她,然而她却还是不停地攥着身下的被褥拼命地往后退着,将手边能够够着的所有东西都抓起扔去,好似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好在下一秒,她就已经被冲上来的几个婢女摁住了四肢,却还在拼命地挣扎动弹着。分明是那般病弱纤细的身躯,如今却好似一下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般,一时间连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婢女也有些吃力,几乎快要摁不住。
一眼望去,但见她面上那因为那场火灾而留下的痕迹因为乍然充血而显得更加深刻起来,看上去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攀在秀丽的容颜之上,让人又是心疼,又难免觉得可怖。
唐夜霜收回了眼去,随手端起了桌面上的一盏凉了的茶水,冷着脸一把掀开旁边搁置的小香炉,一反手便将茶水尽数泼了进去。
只听得“呲啦”一声,那升腾而起的袅袅烟雾就此似乎被人凭空斩断了一般,只是在眨眼间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