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然这时候,还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当年的过失么?想来李香这些年来大抵也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只是他在面对事实时那下意识的规避,无疑是在那本就脆弱敏感的两个亡母孩子的心中更添了一把火。
如今造成现在这种覆水难收的局面,不得不说有很大的一部分也正是出于苏员外之手。
李香一转眼,也正好看到苏员外刻意别过去的脑袋,好似已然习以为常地哼然一笑,像是早已经猜到了他会如此,只死死地盯着他的脊背,一字一字地继续说道,“这样的差别,让我感觉很不痛快。过往苏家对于我们李家做过的事情,我和兄长,无论如何也应该报回来。你说,不是吗?”
最后一句问话,刻意染上了重音,显然意有所指。
虽然没有回眼,但是苏员外依旧可以清晰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身后那个女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定然是怨毒的,宛如丝丝吐信的毒蛇一般,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在心中计划着什么时候扑冲上来,咬断他的喉咙,将那黑紫色的毒液倾数注入自己的身体中。
想到这里,苏员外一时间只觉得芒刺在背,好似有千虫万蚁般齐刷刷地沿着脊梁骨往上攀去,鸡皮疙瘩一点点的也随之漫了上来,让人忍不住通身发颤起来。他僵直着肥胖的身体,只觉得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在发抖发颤,像是要被身后那女子怨毒凌厉的目光就这样倾数凌迟一般。
他崩溃地低下了头颅来,不断地摇着头,痛苦不堪地双手抓着脑袋上所剩无多的发丝,口中喃喃道,“是我,都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爹,是我对不起你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能不能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啊!”
听得此言,站在一边的李良不禁自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为所动,语气嘲讽,“无辜?从您口中说出这句话,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年我和妹妹遭遇家中变故的时候,应当比她们还要小吧?你当年对我们家、对我娘亲做出那种龌龊事的时候,有想过我们何辜?”
乍然被这句话堵住了嘴,那苏员外只能无力地翕动着嘴唇,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不断地念叨道,“是我当年犯下的孽,是我当年的错,错都在于我一人……求你放过我女儿,求你放过我女儿……”
“放过?哪有这么轻易?”李良轻蔑地哼了一声,眼里透露出偏执而疯狂的光芒来,“这么多年来,你可知道我和妹妹是怎么样度过的么?你可知道你当时的一时邪念,让我母亲不堪受辱而上吊么?”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看着似乎是想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然而李良却硬生生地拖拽苏二小姐往旁侧走了一步,直将她带到了高台的边缘处,而苏大小姐那本就纤细瘦弱的身形,如今在四面而来的清风中如同一根柔弱无依的蒲草一般摇摇晃晃着,看着似乎只要李良稍稍一松手,她就会从这个高台上就这样坠落下去。
苏员外被面前这副惊险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停住了脚步,因为用力太过猛烈,还就地摔了一跤,将额头上磕出了一个明显的青印子,他却顾不上喊疼,只马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来我才会这样贴补你们家里。我只是……我只是那一时鬼迷心窍,我真的只是鬼迷心窍,我想着她那样一个勾栏女子,此前肯定也经历过不少男人,为什么偏偏拒绝我,心里总是存着不痛快,所以才……所以才……哪里会想得到她居然这般贞烈,居然真的……居然真的……”
说到这里,苏员外自己已经有些说不下去,只涕泗横流地哭求道,“都怪我,都怪我被猪油蒙了心,都怪我当时太过好胜,才会害死你娘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云墨静冷冷地看着面前脸色惨白,惊惧非常的苏员外,心中没有一丝同情,也暂时并不准备插手。
多年前犯下的孽,如今也是时候到了偿还的地步了。
像是终于听到了这么多年来想要听的话,方才神情激动的李香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脑袋,终于畅快淋漓地哭了出来。
她幼年入府,一路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让这个趾高气昂理直气壮破坏自己家庭的家伙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她想看看,心那样坏的人到底在遇到什么事情时才会这样俯首称低,如今见到自己的愿望终于达成,她心中除却难言的快意以外,还有一阵阵的空。
接下来,接下来她又应该怎么办?
那头的李良冷声吼了一声,打断了苏员外口中的忏悔,“自然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娘何至于死得那样惨!”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间古怪而扭曲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你那天提裤子走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需要我描述给你听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等待着这一天,亲口将那日的景象描述给你听呢,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满不满意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
“我……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仿佛梦魇再次席卷而来,苏员外的面容惊恐,伶仃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害怕从李良张开的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字。
然而这样的举措显然无济于事,李良那一字一句恍若浸染了鲜血,清晰地响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畔,最后直直地钻入他的耳中,有意要将他心中隐藏得最深的那段噩梦勾起:“我当日醒过来,看到的却是我娘亲的尸体,正高高地悬在房梁之上。那双眼睛,一直到死时都未曾闭上。还有那一双手,那一双早年前谈琵琶谓镇上一绝的手,我醒来时正看到她十指尖全数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