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方向感和清醒的,又对环境适应能力特别强,假若是她今天陪着自己到来这边,定然不会在这里绕这么多个圈子白费功夫。虽然自己平日里百般娇纵,对于她也算不上太过客气,但是长姐向来是遵循长幼有序的古训的,在这方面从来未曾跟她置过气,好像总是那样好脾气地容忍她一切蛮横无理和撒泼打滚,也不管自己到底领不领情。
她虽看不上长姐对人处事的木讷和古板,但是与此同时,在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担得起旁人所夸赞她的那句“温良谦恭”。
然而现在自己却也不可能看见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鼓起腮帮子来,有些难过而生气地踢了踢水面,溅起一阵水花将挽起的裙角浸了个通透,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般,依旧来回踢着水面,惊得底下的游鱼一通乱窜着,她看着只觉得好笑,便也咯咯地放肆笑出声来。
反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能够看到她这般放肆的一面,就说那个来头不明的读书人,这时候也是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想必应该不在园子里头,亦或者是还窝在房里头读书吧。她心中这么想着,便越发无所顾忌起来,也懒得再起来走动了,只专心致志地跟着池塘里头的小鱼玩着,一边四处张望着与自己印象中已经截然不同了的园内景观,只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
原来这些有趣感可以不用金钱也堆造的出来。她在心中念着,一边也在心里头盘算着,要不然回去的时候也让人将自己屋里头那些个放着寸灰的什么玉器古玩全部给撤了,转而在院子里头照模学样地载些什么竹子啊什么的,倒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了。
思及于此,她不自觉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实在有些古怪可笑。别人家拼尽全力都无法企及的生活,她却要一步步撇弃开来,若是让爹爹知晓了,恐怕要戳着自己的脑袋开骂了。
她是明晓的,爹爹之所以从小开始就让她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刻意在起居生活方面都用上最好的,就是为了她们日后进宫不至于矮人一头,也不会显得见识浅薄,稍微看到点什么赏赐的好东西就欢欣鼓舞。更确切的说,她们自出生以来所享受的一切,或者所经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以后做娘娘而准备的。
到底宫里头是有多么的好?为何爹爹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要求她们进入那个地方?她撑着脑袋想着,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有些迷惘。
她到底能不能够完成爹爹的愿望?虽然她一向自恃美貌,也自信自己并不会输人一头,但是听说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美貌的女子,万一自己泯然众人,最终变成那些个白头老死的宫妃,这可怎么办?她还那样年轻,她不想嫁给一个已经可以跟自己爹一般年纪的男人。
但这些话她又如何能够说得出来?虽然爹爹是最为宠爱她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相信她在进宫以后能够为他创造出最大的利益价值,但是未来到底如何,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很相信,倘若自己说不去宫中,一定会见识到爹爹最可怕的那一面。
长姐对于此事的安排倒是一如既往的柔顺,似乎永远不会发表出什么与爹爹的命令背道而驰的言论,就连她自己此前也是以为长姐定然是接受这样的安排的,却在几年前的一次,她偷偷进去书房,想要将长姐做的功课偷出来“参考”一番时,却意外地发觉了她压在重重画卷底下的一页纸,藏的位置倒是十分紧密,若不是她在此大规模地翻翻找找,定然发觉不了。
长姐那样从小到大都按着爹爹的期望循规蹈矩过生活的人,居然也会有自己的秘密所在?她如是想。
最终到底是一时好奇心起,将那页纸悄悄地抽将出来,打眼一看,只见得上头规整书写着两行字,一如既往符合她平日里板正规矩的个性,却是铁画银钩一般,字字起承转合都可以看出下了笔力,相对于她来说,自己平日里写的字也就仅仅就是能够看懂而已。
心中不免又泛起些嫉妒来,她皱了皱眉头,自鼻间低低地哼了一声,假作自己很是不屑一样,一边朝着纸上所书写的内容细眼观去,但见写的却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看到这里,她不禁瞪大了眼睛,反复将手中的纸页来回确认了几遍,确定上头实实在在是长姐的字迹以后,一时心中不觉有些惊奇。
虽然她平日里对那些酸兮兮的诗词歌赋并没有那样感兴趣,但是关于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知晓一些的。然而长姐特地誊抄出这句来,又表示着什么?难不成她以为她们这辈子里头真的能够找到白头偕老只爱一人的如意郎君?
怎么可能!
没曾想到外表一向柔驯安稳的长姐,内心里头却存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野心,她倒是从来都未曾发觉过。
然而就算发觉了又如何?她们自出生以来,便注定是为了苏家未来的荣华富贵所生的,嫁给其他的人,又哪里会比得上嫁给皇上的风光?只是这风光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的心酸和血泪,她如今并不能够知晓,相信长姐也不能知晓,只能装出毫无个人意愿的模样,顺遂着父亲的安排一路往前行进着,无法拐弯,无从选择,也无能回头。
当就此深刻认知到自己对于未来的选择无力回天后,她在此后的日子里索性便不再多想,专心在府内当自己骄纵任性的二小姐,只希望能把所余下的这些还算得上百无禁忌的生活过得圆圆满满,日后才得以心甘情愿地忍受后宫里的步步惊心,亦或者是一世孤寂。
也罢也罢,反正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以后就是要走这条路的人。反正自己如今心中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就这样进去了也并不算亏,说不定皇上会很喜爱她呢?
虽然无数次地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但是想到入宫以后那些不自由的生活,她还是不禁有些郁沉地敛下眉眼来,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沉落了下去,脚上的动作也逐渐平缓而来下来,只呆呆地将双足浸在池塘之中,兀自看着方才被惊走的小鱼再次游弋过来,好似一点也不记仇地在她圆润玲珑的脚趾头旁边打着转儿,很是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