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头分明还有其他人,但是那些人却皆是或冷漠或看笑话一般地围观着那被揪起耳朵责骂的十一,面上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竟没有一个人能出来阻止。
那个衙役以一己之力吸引了他们目光,不免有些得意起来,正要再按照惯例欺负欺负这个小哑巴以娱乐众人时,忽然只觉得自己的耳廓一疼,攀上了一只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纤细小手,瞬间只觉得被一股比自己还要强劲数倍的力道往后扯去,连带着身子一个趔趄,往侧边倒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瞬时由耳朵传达到了全身,那衙役霎时杀猪一般地叫了起来,不自觉已经松开了十一的耳朵,一边就想要朝着刚才分明还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身后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对自己下此黑手,然而刚一转头,那疼痛便更加剧烈起来,简直要将那块肉生生跟身体分离开一般,他越是挣扎,便越是感觉痛苦无比。
这样巨大的动静很快就将仓库里的其他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本以为是十一那个小哑巴居然胆大包天到反抗了,却正见得十一此刻正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地上,并没有任何动作,不觉有些奇怪地朝着那个衙役的身后看去,一时只觉得背脊后一阵发凉发麻,好似有一股冷气从脊骨尾部直冲而上,让他们一时间连动弹都有些不敢。
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人脸,然而却清瘦、高挑,看轮廓明显是一个女子,然而手下却有如此狠辣的力道,诺大一个京兆府以内能满足这些条件的,除了那陵王妃还有谁?
而她此刻,仅仅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却也能感受到有一束冷厉至极的目光逐个在他们的面上扫过,好似是在辨认他们的容貌。
那个衙役自然从眼前同伴的异常反应和身后人威压的气场中猜测到了七七八八,只觉得膝盖一软,差些就要瘫软到地下去,但她虽然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手却已然紧紧钳制住了他的肩胛骨和耳朵,他稍稍一个动作,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只能强自维持着那个半仰着的扭曲姿势,双腿打着颤,一边在心中抱怨自己今天的时运不济,一边也不免有些害怕,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唐夜霜怎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人们心中疑惑着,统一开始有些恐慌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唐夜霜的逼视。毕竟他们虽然心中看不起女子当道,但是明面上却也还是不敢跟这个阎王一般的人物起正面冲突的,只下意识地缓缓往后退了几步,一时都在犹疑要不要趁着这里环境昏暗,她还看不清他们脸的时候赶紧先跑。
未曾想,唐夜霜却似乎是早已经看穿了他们心中未曾言于口中的鬼心思,轻如飞絮地冷哼了一声,秀丽的眉目好似覆盖了冰雪一般冷冽至极。
仅仅是一声短暂的轻哼,便引得那些本就已经草木皆兵的人群更加骚动了起来,与此同时也确定了面前这个黑影的身份。想到这个阎王从前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事迹,那群人一个个面上露出了苦色来,只怕阎王第一个拿自己开刀,故都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心中存着几分侥幸,以为自己的举动不会让人发觉。
也有胆大的人,小心地觑了一眼那个黑影,见她手上还提溜着一人,应该暂时还波及不到他们,只上前一步赔着笑脸解释道,“唐大人,您大概是误会了,我们……我们只是跟十一闹着玩的,一不留神就没了分寸不是?您看,这不是一大早我们就来找人了么,这孩子……这孩子也太让人担心了一些,也不会出个声的,我们就给忘了。你们说是不是?”
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衙役,在昏暗的光线中对着他们使了一个眼色。
那几个人自然马上反应了过来,赶忙顺着他的画风猛地点头,一边附和道,“对嘛,我们不过是跟十一开了个玩笑而已,谁料想他居然待在里头一声不吭的,咱们又都有公务在忙,以为别人去把他给放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哪里会知道真的关了一天啊……”
那人嘴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来,再转过脸来时,却已经飞速地换上了一副无辜的模样,“唐大人,您可听到了吧?咱们几个都是不小心的啊。你说这哥几个,平时糙习惯了的,下手没轻没重的,刚才怕是吓到十一小兄弟了,还给十一小兄弟赔罪。”
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将他们所犯下的恶劣行径洗白了个干净。
说着,那人还轻轻推搡了一把呆坐在地上的十一,语气中隐约含着威胁之意,一面却又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催促着,“十一?大家伙不就是跟你开玩笑的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居然还特意跑去麻烦唐大人了?你可知道唐大人最近为了安检多么忙么,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快,快跟唐大人解释一下啊,我们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十一嗯嗯啊啊地张大了嘴巴,飞快而愤怒地打着手语。
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个衙役虽然没有看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也直觉不对,只赶忙挡在了他的面前,对着眼前的唐夜霜笑得一张脸差些都要开出花来,一面眉目悲悯地说道,1“唐大人啊,十一这孩子一直以来都跟我们关系处的挺好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脑子到底还是灵的,怎么着也应该知道我们平常对他的照顾。我们这些个啊,都是粗人,可能相处的方式看着有些不好,但是咱们里头都还是很团结的啊。这回也是我们疏忽了,才害得十一小兄弟被关在里头,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了,是吧?”
说到最后,他只做出伤感抱歉的模样,转过眼来望向了十一,话语看起来似乎满是诚挚,但那随意散漫的姿态已经鲜明地表现出了他的敷衍和不屑,“十一啊,你应该也知道哥几个都是跟你闹着玩的吧?刚才确实是闹得凶了一些,还请不要介意啊,赶快跟唐大人解释清楚,不然我们哥几个也不好做啊。”
一众附和声中,十一眼眶满是泪水,却还是用力地尽量瞪大眼睛,不让里头滚动的泪珠落下来。
他想要说那群人在撒谎,想要说他们说的那些都是胡编乱造的,想说自己跟他们的关系分明一点也不好,但是却说不出来,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只有一连串嗯嗯啊啊的古怪腔调,晦涩难听。
他曾经数次痛恨过自己无法言语,以至于无数次的遭人歧视,被人泼脏水,却又无法为自己辩驳,如今也是一模一样。他只能抬起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死死地瞪着那个张嘴胡说八道的人,眼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