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阅抬起头来,汲汲皇皇地将扁舟上那个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美貌女子接上船来,再次跪下,“回禀皇上,这是奴婢家中幼妹,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见奴婢思亲心切,才特地准许妹妹进宫与奴婢相见,还许奴婢妹妹在庵堂旁边的厢房内安置几日,然而她性子活泼,实在受不住庵堂的清静。奴婢本想趁着今日难得出来游湖,顺带着她看看,见见赤月国宫殿之巍峨,没想到这死丫头四处惹事,竟冲撞了皇上!”
说罢,秦阅拽了拽她垂下的衣角,呵斥道,“秦珮,还不快跪下参见皇上?”
女子似乎被秦阅这动静引得一惊,忙盈盈拜倒,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似是有些惊慌,“民女……民女参见皇上。”
末了,她却又偷偷地抬起一侧头来,小心地看看云择天,见没有丝毫反应,似是大胆了些,干脆全抬起头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云择天却是被这样的明目张胆引得一愣,却也不生气,只微微倾下身来,笑着问道,“你不怕朕?”
女子咬了咬唇,扑扇扑扇了几下浓密的眼睫毛,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有一丝狡黠快速地闪过,张口便来,“原先是怕的,但……皇上笑起来可真好看,一点都不像大家描述得那样严肃强势,也不像随随便便会把人抓出去砍头的人物。”
听到这里,秦阅忙拽了她一把,紧张地皱眉道,“秦珮!皇上面前别乱说话!”
云择天却挥手制止了她,转而向那个女子和颜悦色道,“继续说。”
女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笑成月弯的眼睛泛着流萤般的光辉。
这少女身上浑然天成的妖冶,对男人更似是无声的蛊惑,“您这么对民女一笑,民女便觉得皇上虽乃万民之上,但却是个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的好皇上。这样的皇上,奴婢为什么要怕?”
云择天用手中把玩的紫檀手钏拍拍身边的李内侍,指道,“好啊好啊,哎,你看看,好懂得见风使舵的丫头,一听朕是皇上,便什么漂亮伶俐话都往外说,真是该当欺君之罪。”
李内侍满脸堆笑。在宫中服侍多年,他早已学会审时度势,知晓云择天此刻并未生气,故并不说话。
果然,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云择天面上却始终毫无怒气,看着女子一派茫然的娇媚脸庞上却是嵌着如雾的眼睛,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转而意味深长地望向岫玉,“你妹妹,倒是与你一点也不像。”
秦阅不好意思地一笑,假作不懂云择天话间的意思,只依样回道,“自然皇上觉得不像,她与奴婢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奴婢的娘早日便死了,后来爹爹又娶了一个在酒肆里头卖酒的胡姬,才生下了妹妹,虽是如此,但奴婢与她却如同一血脉所出般亲近。后来爹爹生意失败,家道中落,奴婢不得不入宫服侍太子殿下,如今妹妹不知为何突然进宫寻我,这才从她口中听说,爹娘在一次意外中,全死在山贼手里了,房子也被烧了,幸而秦珮命大,到底是逃过了这一劫。”
说到这里,她面容带着些许凄切,跪着的身形晃了晃,似乎真是悲伤到了极点,一双美目瞧着又要落下泪来,忙四处找帕子去擦。
站在一边的唐夜霜眼风轻扫,见秦阅说得凄楚可怜,然而在一旁跪着的女子微微低着的面容却是一派与事无关的漠然,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来,心中的疑云愈发加深。
似是感受到唐夜霜的目光,那个女子不禁头更低了,似是又明白了什么,赶忙膝行过去,拿出帕子来为她拭泪,轻声安慰道,“长姐……长姐您别哭了。”
云择天倒是没有发现个中异常,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中连他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染上了些许怜惜的味道,“那你妹妹若是探亲回去,不是居无定所?”
“这……”秦阅心思活络,自然知道皇帝对秦珮动了心思,却面露难色,似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正得云择天之意,见此也不多加追问,只笑着低头问那个女子,“方才听你姐姐唤你‘秦珮’,只是不知是哪个‘珮’?”
那个女子好奇地盯着他的笑颜两眼,似乎有些看痴了,而后似乎胆子终于大了一些,咯咯地笑起来,落落大方地回应道,“回皇上,是‘何以赠之,琼瑰玉珮’的珮字。”
“果真是个好名字,”虽是夸赞,然而云择天虎目里却闪过一丝探究的精光,只是低垂着一双暗灰的眼眸,似是随意道,“哦?虽是家道中落,书读得倒是很多。”
似乎早就知道会有此一问,那个唤作“秦珮”的女子对此含沙射影的怀疑,却并不惊慌,只不疾不徐轻声回答,“太子殿下为人宽厚,时常主动唤长姐寄些银钱到家中来,除了能贴补家用,还特地点名要奴婢去私塾好好念书。奴婢不敢辜负长姐心意,只得用功,奈何奴婢天生脑子便有些愚笨,这么长时间以来,就只背得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能帮爹爹写写账本而已,可如今……爹爹也不在了。”
说着,秦珮低下头去,将凛艳的眉目隐在一片阴影中,我见犹怜。
“原是如此,但你的聪慧已然对得起你姐姐的一片苦心了,”云择天面上的神情宽和了些,转而走近了几步,倾下身与她平视,平日里严肃的面容此刻却对一个刚认识一时的女子笑眯眯道,“秦珮是吗,你不是嫌长姐没有空陪你日子过得太闷么,那留在朕身边服侍可好?”
这般的恩惠,放作常人早已然感激涕零地谢主隆恩了,秦珮却是磕了一个响头,弱声却理直气壮地问道,“恕奴婢斗胆问一句,留在皇上您身边……能吃很多糕点吗?老是听人说,皇帝身边的厨子做出的糕点是天下一绝。”
这贪吃的小女儿情态倒是后宫那些美人都没有的,云择天不禁失笑,“能,你想怎么吃都可以。”
她笑得眯起眼来,光彩照人,容色倾城,显得额间那抹花钿红得愈发妖娆,几乎要印到人心中去,“那,奴婢愿意留在皇上身边。”
一侧李内侍垂下拂尘,看着云择天难得欣喜如少年的面目,不做所语。他陪伴皇上多年,自然深知皇上的心思,如今见此,心里只暗暗猜测道,折返调动,可不是单纯的“服侍”而已,若不出其他意外的话,她怕是日后在宫中要风光无量的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