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只听见海面远处传来尖利的号角声,一艘战船在海面升腾的迷蒙雾气中招摇而来。
船行越近,便可看到甲板上面堆积着尖刺的铁球和磨盘大的石头,俨然是蕴势待发的姿态。烈烈的杀气几乎要撕破呼啸的海风,只待刹那间风起云涌。
“今日若是能击沉那条船,回去殿下重重有赏!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楼船,领头人嘴角扬起一丝嗜血的冷笑,高高地举起手来,蓦然朝下狠狠一挥,发号施令,“杀!”
“杀!”震耳欲聋的杀伐之声几乎要冲破云端,直奔天际。
早就准备妥当的战船,在一声令下,船沿边上的战格齐抽,铺天盖地的火弩从中并射,如身带火焰的蝗虫过境,齐齐降落在船上倾泻的火油之上,霎时成燎原之势!
焦木混合着火油的味道在船上弥漫开来,眼见的滚滚浓烟升腾而起,身后犹听得厢房里传来几个婢女惊惧的哭喊声。
烨挥剑挡开一支火弩,“按这样下去,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唐夜霜一张脸已然被熏成一块黑一块白,眼见得越来越处劣势,几乎快咬碎了一口银牙,末了从牙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会轻功的,直接过去杀!不会的,照顾好船上的女眷,必要时带领她们跳海遁逃!”
话音刚落,足尖轻点几下桅杆,她抢先一步腾空而跃,紧紧攥在手中的匕首似是染上了一层杀伐戾气,灵蛇一般地抹上了那艘战船的人的脖子,见血封喉。
愈来愈多的将士飞身而过,共同杀敌。
烨手底下的人战斗力已然算得上是强悍,然而对面船上的人数却更多,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一片混战中两相对抗,僵持不下。
浓烈的血腥味在海上大肆铺就开来,分不清哪方伤亡更多。眼前一片迷蒙,不知道是夜色降临,还是血雾弥漫。
几声惊雷炸响,轰隆隆地从天际滚滚而来,惊颤的闪电像是要撕裂这一方天空!
暮色逐渐深沉,海水被天光投映成漆黑一片,而苍穹之上堆叠的乌云如万千飞鸦,翻滚着,咆哮着,似是凭空伸出三头六臂的野兽。
围陷在愈发猛烈的火焰之中的船大半已然焦黑得不成样子,船架逐渐支离破碎。
漆黑如墨的海面上,刹那间只剩下这一艘燃烧着的船。冲天而起的火光凭着风势直上,一时间染红了半边夜空,同样也烧红了唐夜霜的眼。
她纵身沉入海底,朝着那火船沉没的地方快如游鱼潜去,而那几乎要全部吞噬在火焰中的船燃烧的更快,唐夜霜刚潜入海水中,便只见海面上火光剧烈地一闪,残破不堪的船缓缓地就朝着海水里沉没了下去。
没了,全都没了。
水与火奇异的共存和交融,在此刻的夜色里显得诡异而狰狞。
一片剧烈火焰入水后的炙热,几乎要蒸腾了这一方海水。海面连着风声飒飒翻滚着,卷起惊涛骇浪,快速地吞没了那簇巨大的火焰。
平静,无法言喻的诡异平静,连生命消逝破碎的声音都无法感觉到。不知道是暗示着一段惨剧的结束,还是预示着另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唐夜霜只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差些要忘了呼吸。
血腥味缭绕在鼻尖许久不散,她沉入水底探找,又浮上海面,只看得一具具尸体浮沉着漂过身边,一副副陌生的面孔在眼前如光影般掠过。
唐夜霜只觉得泡在水中的大半身子冰凉,心乱的几乎有点控制不住,一边又不住地安慰自己,或许没有找到尸体便是最好的消息。
“当时正好有渔船经过,船上女眷大半安全撤离,我已安排萧护卫先行护送她们下船后,抄陆路去赤月国境内等待汇合。”他自海面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上接不接下气,即使处境已然狼狈不堪,也难掩那面具内透露出的双眸,如同清辉月华一般,无端蕴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先离开,这里不适合说话……”
刚游出几十丈的距离,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奇异的丝竹乐声,正迎面朝他们驶来。
本以为是画舫,却未曾想竟是一艘通体乌黑的双桅船,被漆得乌黑的船头在夜色下,时而有缕缕灰白的轻烟薄雾腾起,传来的空灵乐声时隐时现,乍一眼看去,说不清的阴森可怖。
“这是……传说中的鬼船?”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21世纪的异事传说,却未想到今日会在这个情况下得缘一见。
烨打量了两眼,语气冷肃起来,“不!是海盗——”
“铮”一声巨响,那艘船与方才那艘战船硬碰硬地相撞。
从撞击声中,听出那凭空出现的船只绝对不是木质结构,更像是钢铁铸成。在那大船的仰视下,那艘只余了死人的战船好象老鼠与猫一样,差别悬殊。
只见一伙人嘻嘻哈哈地从船上下来,慢条斯理地地从死者身上拽取珠宝首饰,与值钱的物品,只听见其中一人嬉笑着说,“头儿,这次的油水真是肥,单是捞海面上漂着的,就够我们之前干几票的了。”
“再带几个弟兄搜搜,别有漏下的。”
蓦然,船上响起一声因狂喜而变了调的呼喊,“那边!那边还有两个活人!还有个是娘们儿!”
“抓住他们!”
“妈的,”唐夜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憋着一口气,改为沉下水底潜行,使那群海盗暂时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走!”
然而不过游了十几米,忽然感受到手下受到的阻力,她疑惑地回头眯着眼向后看去,却见沉在水下的烨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而自己却在原地滞留不前,只看得到他长长的衣袂顺着水流飘忽着,仿佛在倒退一般。
唐夜霜不解其意,心下起疑,回转过身正欲重新拖着他继续前行时,却意外地瞥见他身下的脚踝处缠绕着一条黑糊糊的物什,正随着一阵又一阵浪潮狂乱地舞动着,宛如魔障了一般,越缩越紧。她近眼看时,只见那被水草紧紧缠着的脚腕浸出了一圈浓重的红痕,足足勒进了几厘有余。
水草。
唐夜霜心下一冷,这海底下的水草韧性非常,若要想挣断,恐怕得费上大力气,何况现在是在他们两人都已然气息奄奄的情况下,逃脱便愈发显得艰难。身后海盗们狂妄的呼喊声愈来愈近。船上亮起的万千灯火映照着海底通明,应该很快便能发现他们。
烨面色并不惊慌,只是给了她一个“快走”的眼神。
她怎么可能走?唐夜霜只当做没看到,一边从袖间滑出匕首,任着身子再往下沉一些。
海下阻力极大,行动也愈发困难起来,唐夜霜几番用力,才终于割断了那截顽固的水草,而此时,那艘通身乌黑的“鬼船”已然行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