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的服务员都知道今天有位大老板的女儿在这里过生日。在这工作过几年的老牌服务员都知道，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天。
那一天，受到那个小女孩歌声的荼毒，也许还会发生一些怪事。
比如被画上鬼脸的酒杯；莫名被扔进垃圾桶的洋酒......
11岁的程朝朝在饭桌前百无聊赖。她扭头看向忙碌的父母，瘪了瘪嘴。
于是调皮的小女孩，走到自己大大的生日蛋糕面前，踮起脚，伸出手指，揩了点奶油，正想放进嘴里的时候，就被身后的程野拦住了。
“程朝朝，你洗手了吗？直接上手，你脏不脏？”
程朝朝很生气，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耀武扬威地把奶油涂在妈妈给她买的新裙子上。
白色蓬纱的公主裙一瞬多了一道蓝色的奶油。
“程朝朝！”程野头疼道。
“再换一件就好了，反正今天有很多叔叔阿姨送了漂亮的裙子。”程朝朝哼了哼，别过头去，提着自己的小裙摆气鼓鼓走了。
程朝朝想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是陪她过生日的，那两个人却总是奔波在别人的酒桌。
——她讨厌过生日。
程朝朝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偷溜去了饭店的后厨，她踮起脚，在大人的酒杯上挤上自己买的芥末。
真是搞不懂，酒那么难喝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魅力勾的爸妈走不动道，让那群大人挤出微笑，好像“欢声笑语”。
做完坏事，程朝朝满意地坐在后厨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
暴雨如注，她仰头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
好喜欢雨天啊，好想去踩水坑。
就像动画片里放的那样，穿漂亮的小雨衣，撑着漂亮的小雨伞，在雨中撒泼。
可惜她感冒了。
好吧，就算她不感冒，他们也不会让自己去雨里玩。
“喵~”一声猫叫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
她眼眸一亮，看见雨里一只淋得毛发湿透的小猫，脖间带着一个红色的平安锁。
这是谁家的小猫。
真可怜。
“喵喵~”
程朝朝于是开始吸引小猫的注意。
小黑猫走了过来，又停顿在了门口。
“喵喵喵~”小黑猫舔了舔爪子，乖巧地坐下。
“喵喵~”程朝朝开始用猫语和小黑猫交流。
小黑猫很无语，全是语法错误。
一人一猫喵呜叫了一会，小黑猫忽然撒着腿就跑向远方。
程朝朝看了一眼小猫，又看了一眼门外的雨。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一把不知道谁的雨伞，追上了小猫的脚步。
*
外面的天在暴雨中有点昏暗，周越楼想要支撑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站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他很是狼狈，脸上几乎全是伤痕。
伸出手，擦了擦嘴角血渍，一时不知道是该手先痛还是嘴角的淤青该痛。
雨不留情地砸在他的伤口上。
真痛啊。
他伸出手心，挡住了自己脸上的雨。一只手摸了摸藏在口袋里没有刺向周石的匕首。
忽然，他听见一个声音。
“喵喵~喵喵~”
周越楼很烦。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人来？
他不想被当作没事躺雨里的傻逼，于是费力地想要爬起，可是浑身上下都痛。
“喵喵~”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周越楼觉得自己要不躺地上装死吧。
或者是装晕？
于是他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小女孩不出意外地爆发了一声尖叫：“尸体！”
周越楼撇了撇嘴。
程朝朝慌忙地放下伞，手忙脚乱想要给这个尸体来个标准的心肺复苏，重重地在他胸口一按。
心肺复苏，她是专业的。从小到大，程野教过她好几次。
于是不出意外地，小女孩心肺复苏的一掌，重重落在周越楼的伤口上。
他闷哼一声，忍不住睁开眼睛，不耐烦道：“你确定你是在急救不是谋杀？”
看见眼前的小女孩，他的瞳孔微怔。她扎着一个丸子头，上面还别着一个镶钻发亮的发冠，洁白的蓬蓬裙。小女孩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稚嫩地天真无邪。
是过生日的那个小女孩啊。
周越楼一瞬间有了力气，冷着脸从地上爬起，往后退了几步。
程朝朝看着自己的双手，满意一笑：“哇,心肺复苏好神奇，一下子能跑能跳了，程野没骗我。”
周越楼：“......”
这就是幸福小孩的天真吗？
小女孩慢慢撑起伞，走到周越楼的身边，抬起头，认真问道：“需要帮你打120吗？”
周越楼抿唇不语，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又踉跄着步伐险些倒下。
程朝朝紧追不舍：“你是遇到坏人了吗？就是那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坏人？我哥哥是警校学生哦，我伯父是军人，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周越楼觉得这小孩有点聒噪，他皱着眉头凶了小孩一句：“我就是坏人。”
程朝朝摇了摇头，“不信。哪有坏人被打成这样的。”
周越楼摸出自己怀里没有派上用场的水果刀，扔在了地上，啪嗒一声。
他的眼神空洞，恶狠道：“我是。我是来杀人的。”
程朝朝还是摇了摇头，稚气开口：“不信。我都说了我哥哥是警察了。哪有凶手会在警察面前自爆杀人的。”
周越楼被烦到了。
程朝朝走到他的身边，踮着脚把伞递给了他。
“拜拜，奇怪的大哥哥。对了，你有见到一只黑色的小猫吗？”
周越楼一瞬泄了气，瞥了一眼她洁白的公主裙，没有接过那把伞，低声道：“你会淋湿的。”
程朝朝扫视了两眼自己漂亮的裙子，认真道：“淋湿没什么不好的。”
周越楼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把伞，撑在两个人上空。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别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这世界上坏人很多。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轻易跟陌生人搭话吗？”
程朝朝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上方的伞，道：“教过啊。可是他们也带很多很多陌生人来给我过生日。”
她回头看向这个奇怪的大人，“你说的话跟我那个警察哥哥一模一样，我还是觉得你不是坏人。”
“为什么？”
“答不上来。”
周越楼不说话了，拖着伤势，撑伞跟着她在巷子里寻找那只猫。
他低头看向这个不停地在“喵喵喵”叫的小女孩，忽然开口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程朝朝点了点头，她的生日一向不是什么秘密。
周越楼想起那群为她庆生的大人，问道：“为什么跑了出来？”
11岁的小女孩一瞬像一个打满气的皮球，腮帮子鼓鼓道：“因为不想过生日了。”
“为什么？”
程朝朝带着鼻音道：“因为过生日，无非就是唱生日快乐歌，许愿，吹蜡烛，吃蛋糕。可是我每次许的生日愿望都没有实现，所以今年没有生日愿望，所以不想过生日了。”
周越楼沉默了一刻，又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8岁的时候，我许愿爸爸妈妈能放下工作多陪陪我。我不想再一个人睡黑乎乎的房间。我明明很大声地说出了生日愿望，可是他们却说我不懂事。”
“9岁的时候，我许愿爸爸妈妈能送我一只小猫，可是爸爸妈妈说小猫身上有细菌，会掉很多毛，说小猫既不干净，又养不熟，还会让我学习分心。”
“我好不容易等到10岁生日，我再次许愿能养一只小狗，可是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同意。他们只是说，为什么我总是执着于要这些东西呢?”
小女孩越说越委屈，难过道：“他们骗我。所以我再也不要许生日愿望了。”
周越楼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低头，看见了缓缓走过来的小黑猫。
“他们没有骗你，你现在真的有了一只小黑猫。”
程朝朝回头看向这个鼻青脸肿的大哥哥，指了指小猫道：“这是你的小猫？”
周越楼不知道算不算。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他努力挤出一个笑，眼泪盈眶。
程朝朝一瞬间兴奋地要跳起来。她满心欢喜地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猫的头。
“哇——谢谢你。”
小女孩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摸着小猫的手僵在了原地，缓缓收回了手。
“可是我并不能养小猫。我的哥哥对猫毛过敏。我的家人不喜欢猫。”
好可惜啊，差点就有一只小猫了。
11岁的程朝朝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眼泪，打了个喷嚏。
她掏出一板药囊，是最近在吃的感冒消炎药。
今天的感冒药还没吃，程朝朝看了看手里的药丸，皱着眉头放进嘴里，一瞬间，药囊的苦涩在嘴里化开。
她吞不下药，被苦的头皮发麻。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掉眼泪了。
否则像她这样幸福的小孩，有什么原因掉眼泪呢？
程朝朝还是被舌尖的药丸苦的五官扭曲，眼泪鼻涕直流，直跳脚。
“你有没有水？或者糖？啊啊啊，好苦好苦。”
周越楼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真摸到一颗糖。
奇怪，他口袋怎么会有糖？
他把糖递了过去。
程朝朝火急火燎拆开那颗糖包进嘴里，一瞬间，她的五官再度扭曲，顾不上什么，连忙将糖吐了出来，弯腰干呕。
“什么啊！！！香菜！！！”
周越楼有些意外地接过那张糖纸。
他大概明了为什么口袋会莫名出现这颗糖了。
是宿舍那群人捉弄的把戏。
周越楼低声道：“抱歉。”
程朝朝挂着一脸眼泪鼻涕，实在配不上今天她精心打扮的公主模样，感叹道：“世界上能有香菜味的阿尔卑斯。”
“为什么不能有抹茶味的大白兔呢？真不知道开发口味的商家怎么想的。”
她想要伸手抹掉自己的鼻涕，但似乎这样并不礼貌，小女孩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你有带纸吗？”
周越楼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被雨淋湿的破碎的餐巾纸。
程朝朝顾不上了，扯起自己的裙子就擦了擦鼻涕。
她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回头问道：“你是阿拉丁神灯吗？怎么今天我要什么，你有什么。”
“我说想要一只小猫，你就真的有一只猫；我说想要一颗糖，你就真的有一颗糖。我想要纸巾，嗯，虽然......”
小孩的联想力真是丰富。
周越楼眉头跳了跳，这和阿拉丁神灯有什么关系？
她调皮地道，“还是你的口袋是哆啦A梦？”
周越楼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说“你很幽默。”
程朝朝得了夸奖，有些美滋滋道：“对吧。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跟我爸爸妈妈提议，要不我还是不唱歌了吧。我唱歌不好听，其实我更适合讲笑话。”
“可是他们说，他们说，那个成语是什么来着？”
“他们说我不该..画中取丑。”
周越楼纠正道：“哗众取宠。”
程朝朝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周越楼笑了笑，认真说出了错误答案，“带给很多人快乐。”
“那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讲笑话？”
“也许他们......只想让你做独属于他们的快乐小孩。”
程朝朝摇了摇头，“听不明白。”
“不过，今天来给我过生日的人都是来祝福我的吧，来了好多好多人，收到了好多好多生日礼物。”程朝朝展开双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她低下了头，小声道：“我好像确实是一个很幸福的小孩。”
程朝朝扭头看向周越楼，忽然发问：“阿拉丁神灯，你今天也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对吗？”
周越楼的眼泪一瞬间就想夺眶而出，他摇了摇头。
程朝朝从自己的药丸里掰了一粒递给周越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吃个感冒药吧。”
周越楼疑惑道：“为什么？”
程朝朝转头看向他道：“大哥哥，其实男孩子掉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在我面前忍着，我又不认识你。你被打成这样，一定很疼吧。”
他一瞬哑声，干涩着嗓音接过那颗药，“谢谢你。”
程朝朝没有继续看向他，弯腰和那只小猫玩耍，极其小声地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好想掉眼泪。但是我的爸爸妈妈总说，我是个很幸福的小孩，没有掉眼泪的理由。”
“我要是哭起来，他们要说——又哭了 丑死了丑死了那样的话……可是哪有人哭起来还能保持淑女风范的？”
周越楼笑道：“其实大大方方掉眼泪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只是希望你多笑一笑，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会像你喜欢的小猫一样。”
程朝朝一下子眼眸一亮，欣喜道：“真的吗？”
周越楼没来得及回答。
“程朝朝——”远处传来程野的呼喊之声，
程朝朝起身，看了看周越楼，“拜拜啦。阿拉丁神灯，我要回去了。”
她蹦蹦跳跳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首，眉眼弯弯。
那双眼睛清澈明朗，有种一眼望到底的干净，笑得没有一丝杂质。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好高兴来了好多人，好高兴差点有了一只猫。我一直不知道今年该许什么生日愿望。现在我知道啦！”
“我许愿——”
“希望能把我的快乐分一半给你。”
“希望你以后能够快乐，一直快乐。”
周越楼愣了愣，看着那个小孩冒着雨跑走的模样，撑着自己手中的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说：“生日快乐。”
*
周越楼有些头疼地看向自己脚边的那只黑猫。
小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在他脚下伸了个懒腰。
奇迹般地，墨云消散，天边亮起一道彩虹。
他找来那个猫笼子，把小猫引诱了进去，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他没有告诉那个小孩，他原本计划死在她喧嚣的生日之中。
程朝朝也不知道，那天她随口许下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她的快乐，分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