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恍然到了15岁,周越楼中考考的很好,进了一所A市有名的名校。程朝朝对这所学校很眼熟,是着名的高中,学费自然也是十分昂贵。
因此记忆中的陆芸香更加沧桑了,她会在夜晚因为病痛轻轻的叹息,像是害怕惊扰小越楼的美梦。
但陆芸香并不知道,越楼没有美梦,也没有安睡。
程朝朝恍然想起,15岁,梧桐树上已经没有生日快乐了。
于是15岁的记忆里总是下着雨,有着很多很多声的叹息,连绵湿润的空气,烦闷的雨季。
关于陆芸香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刻,母子俩日子过得即算潦草也算温情,无风也无雨。
直到一场黑暗突然降临。
这场黑暗在周越楼的记忆里铺天盖地了很久很久,程朝朝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害怕地拉住了周越楼的袖子。
耳边有很嘈杂的人声、笑声,尖锐又刺耳。
“没爸要的东西。”
“你们看他哈哈哈哈。”
“成绩好了不起啊。整天摆臭脸给谁看呢。”
“你妈妈在外头卖那点花整天想勾引谁啊。”
“你打我?!”
“打他!给我往死里打。”
“你们可别把他那张脸打花了,打花了他拿什么去我爸面前装可怜拿抚养费啊。”
程朝朝拉住周越楼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一片黑暗中,终于燃起一些光亮。慢慢被点亮的,是陆芸香的脸。她的脸上全是雨水的痕迹,亦或是泪水。程朝朝分不清,雷雨声嘈杂在这个世界。
这片黑暗中只有陆芸香的脸。
“宝贝,我们回家。我们回家。谁也不能欺负你。”陆芸香背起受伤的越楼,在雨夜中一步一个脚印。
“妈妈,我和周石长的像吗?”越楼的声音很微弱。
“不像,一点都不像。我的宝贝和我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像那个人。”陆芸香温柔擦拭着越楼脸上的伤口,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那周平安呢?周平安是不是更不像他。”
程朝朝愣住了。黑暗中嘈杂的声音中,出现最多的名字是周平安。
周平安是周石早年和那个女人珠胎暗结的私生子,一直养在外面。分不清是巧合还是那个女人故意,周平安和越楼居然在那所高中做了同学。也分不清是天生的坏种,还是发泄对长期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的怨恨,周平安对越楼有强烈的敌意。
即使越楼再优秀,周平安也还是能找到各种机会往他身上泼脏水。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往往最容易受到世人指摘。但其实,周平安不用想那些阴招,他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边,越楼就足够绝望了。
陆芸香也顿住了。她抱住越楼的脸,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她从来没有这样在孩子面前失态崩溃过。
“妈妈,小时候,我总爱说我是玩具大盗……原来,我的玩具,那些爱,都是盗取来的。”越楼抽噎说道。
“妈妈,我不想在这里读书了,不想和周平安做同学。”
眼前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不是的!不是的!至少你还有妈妈。不是的,让步的不应该是你啊!是他偷走了你的人生,错的不是你啊,是他们偷走了你的人生啊!
世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的世界是一片沼泽,只有陆芸香偶尔散发着一些微弱的光芒。世事无常的是,陆芸香的光芒也逐渐暗淡,她越来越忙,陪伴越楼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后来,她因为太过劳累病倒了。面色苍白,病痛缠身。
好黑,程朝朝不知道在回忆的黑暗里浸了多久,突然有什么东西点亮了世界,刺眼的光照了过来,程朝朝一时半会没能够习惯。
光亮处是一只猫咪,小小的,黑不溜秋地,踏着神气步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妈,我想搬出宿舍……养一只猫。”
“越楼,你知道妈妈最近手头很紧,出去住需要很多很多资金。妈妈养一个你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养一只猫……你知道,妈妈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陆芸香唯一一次没有全力支持越楼。她在电话那头责怪着周越楼的任性、不懂事,委屈地诉说这些年她如何含辛茹苦把他拉扯长大。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为了一只猫,平添了许多负担。对于越楼的情况,养猫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情况。
“妈,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至于房子,姑姑替我安排了。”
“周玉?越楼!你知道……”陆芸香想要说的话被越楼打断了。
“妈,姑姑和他不一样。”
陆芸香叹了一口气,只是在电话那头犹豫了许久,然后低低说了一声:“宝贝,抱歉,是妈妈无能。”
“妈,你没做错什么。我很想要这只猫,很想很想。”
越楼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世界一点一点被这只小猫咪点亮了。越楼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于是,在和陆芸香的视频通话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起初是喵喵,而后是周玉,秦书耦,徐漾舟,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女生。程朝朝没见过,但是也许,那个女生是夏茗。
“那个女生是夏茗吗?”程朝朝问周越楼。
周越楼并没注意到那个女生,他低下头:“我现在只能想起关于母亲的回忆。他们只是一个名字,或者一个概念。至于那个女生,我并没什么印象。”
狂风卷起,是来到往世时吹起的狂风。程朝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酒店雪白的天花板。
她抬了抬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单。软绵绵的枕头手感传来,是现实,应该是吧。她试探性地开口。
“周越楼?”
“我在。”
关于周越楼母亲的回忆在这就结束了。程朝朝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这个梦大部分时间都是无垠绝望的黑暗和绵长闷热的雨季。长时间浸在黑暗中,让她对于外头的灿烂日光有些意外。
她心里有些话堵着说不出来。总觉得,喵喵和周越楼之间是一种奇妙的双向奔赴。也许是神明看周越楼过的太苦了,于是有一天,神明降临在他的世界,救赎了他。
而他死后的六年里,喵喵也在用尽一切办法救赎他,用生命为他织造一场圆梦的猫蛊。
“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和最好的猫咪。”程朝朝思来想去,对着空气说道。
“谢谢。”周越楼的声音低沉暗哑。
“你……如果不喜欢那个名字,我以后还是叫你音响哥吧。”程朝朝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叫周越楼对他是一种侮辱。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周越楼风轻云淡。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