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该死的早八。
闹钟响了二十分钟,程朝朝凌乱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好像被世界抽打了一遍。顶着自己被无情蹂躏过的黑眼圈,想要睁开眼睛,但又感觉到了无法匹敌的阻力。
广义相对论认为,黑洞是大到时间和光都无法逃脱其引力的存在。早上七点钟的上眼皮与下眼皮之间就有这样一片黑洞。
一合上,再睁开,时间就从黑洞逃逸了。
“吵死了。闹钟吵死了,都不知道关的吗?”
哪里来的男人?!
大早上起懵了?
程朝朝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是她的新家不错。
不对不对,昨天晚上好像确实是有幻听来着。
那个急诊科医生怎么说的来着?
精神分裂症。这是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正义使者告诉她不能错过早八吗?
闹钟自己关上了。
哦,智能音响家居。
她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的科技进步如此之快,就像她爷爷奶奶用不惯手机,爸爸妈妈玩不惯游戏,如今程朝朝也感受到自己逐渐被智能ai的世界所抛弃。
她绝望地在床上思考着早八,哲学,ai,精神分裂症。这是她作为一位哲学专业大学生独特的思考方式,尽管他们听起来关联并不大。
挣扎了一番,她还是起了床。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的时候,却听见智能家居音响冷冷说道。
“把你的垃圾带走。”
“我的被子恢复原位。”
“还有,桌子上的外卖收拾干净。”
哟,这智能家居音响还挺有个性的。
挺智能,挺好。出门还能提醒你带走垃圾。
只是他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她不由回想这间房子从前的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设置了这样的系统,这样的语音。
玩的挺花啊,这么有情调。
*
程朝朝在课上睡了一会,睡的很香。
讲台上那个看起来就很哲学的老师,说话语速慢的惊人。慢到提问的时候他说下一个字程朝朝就能忘记上一个字。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哲学老师特有的水课方式。比如那种欸,哪,呐,这种语气词特别多。还有他们特别喜欢慢慢拧开自己的茶杯,嘬一口再慢慢品味,然后丰富的表情带动满脸的褶子,啧,啊的品味起来。
“啊……程……朝朝同学。”他点名的语调峰回路转。
程朝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果然,哲学老师总能精准捕捉到哪些同学在私底下调侃着他。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智慧。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程朝朝的同学,叶禾凑了过来。
“叶禾,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她坚毅地目视着前方,问道。
“嗯……程朝朝,你还记得你是学马克思的吗。”
记得,当然记得。这几本书她都要背烂了。
程朝朝认为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是她作为马哲学生最基本的素养。
可她依旧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隐秘的引力,牵扯着万物。
*
程朝朝在房东太太那闲聊了好一会,出来的时候外头的月亮又大又圆,正高高地挂在城市的夜空之上。
她刚刚问过房东太太,这房子里头并没有什么智能家居音响,也不是隔壁碰巧传来的声音。
有了医院问诊的经历,她并没有急着告诉房东太太自己听到了奇怪的男声。毕竟这些漫无边际的话说出来,谁都会当做是她忽然有了什么心理障碍。
虽然今天早上起来脑子一片浆糊,但是经过一天的紧密思考,程朝朝心底渐渐地有了一些答案。
她具体地问了问喵喵的来历,又问了些关于从前那个租客的信息。房东太太模模糊糊地回忆着,说这早就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这只小黑猫,居然至少活了六年了。
程朝朝年少的时候也喜欢看一些灵异鬼怪色彩的小说,传言中,黑猫是带来不详的厄兽。
她停顿在了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门口,却不敢打开门。
或许里头并不是什么索命的东西,但她并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恐惧,也没有做好直面的准备。
犹豫再三,强烈的好奇心理还是促使她打开了那扇门。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进门的一瞬间,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她的耳畔。
巧了,程朝朝也觉得她和这个未知之物应该谈谈。
“你能听见我说话。”他笃定的语气,像是不容程朝朝拒绝他们的谈判。
程朝朝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她顺势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对着空气做了个请的姿势。
“哥,请。”
她并看不见对面的人,只是能感受到他走过去的时候,空气带来的些许流动。他的身边有细微的风声和寒意。那种感觉,就像自带了一架空调和鼓风机。
真好,空调费都省了。
“我是不是死了?”音响开门见山地问道。
程朝朝大喜。是个聪明人,哦不对聪明鬼,哦不对聪明音响啊!
原本她在路上还有几分惆怅,毕竟看这哥们昨天的样子,像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告诉当事人他已经死了,确实是一件很难开口的事。这挺考验程朝朝的语言组织能力。
生死这样的难题,没想到音响哥一天时间就顿悟了。
程朝朝觉得音响哥有做哲学家的天赋。
“是的。你已经死了,这里是我家。”程朝朝点了点头。
“那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你能听见我说话?我为什么死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没办法,他声音真的长在了程朝朝审美点上。
她从花痴中反应了过来,才想起他已经像诸葛连弩一样问完了一连串问题。
“额……嗯……”程朝朝张口,却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
她也挺想知道答案的。
比他还想知道一点。
也许此时应该惊慌失措问一大堆问题的,应该是她好吧。
算了算了,跟一个音响计较什么。
“你好,我叫程朝朝。”程朝朝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空气伸出了手。
虽然不知道音响哥有没有手,但是按照谈判的礼仪,她应当握手。
“我问了房东太太,她只告诉我你六年前就死了。至于为什么死,她并不清楚,只说你是一场六年前的意外死在了外头。后来喵喵在这等了你六年。”程朝朝将自己从房东太太那得到的信息全盘托出。
“我是……”
程朝朝听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可能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六年的事实。毕竟昨天他还以为自己还活着,今天就被告知自己不仅死了,还死了六年,一时半会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程朝朝很是同情,她低头喝了口水。
毕竟她是个声控,对于这样声音好听的人,她总是心怀慈悲之心。
“我是谁?”
程朝朝一口水尽数喷了出去。
语出惊人啊。
程朝朝虽然觉得音响哥有学哲学的天赋,但这入门到精通跨越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上来就问出了西方哲学三大终极问题之首的:我是谁?
“我不记得了。”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不记得自己是生是死,只记得这里是他的家。记得那只黑猫——是他的小猫。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记得了。程朝朝心里疑惑。方才问起房东太太的时候,周玉的眼神闪躲,除去告诉程朝朝从前那个租客已经死了六年了,什么也说不记得了。
任凭程朝朝如何追问其他信息,周玉的嘴巴却严实的很。程朝朝很难不怀疑,音响哥是不是死在了这里头,所以房东才遮遮掩掩怕她退房。
“我也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毕竟你已经是六年前的人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音响哥一问三不知。程朝朝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她索性去猫窝里头把正在熟睡的喵喵抱了出来。
“也许这些问题,我们应该问它。”程朝朝指了指这只漂亮的小黑猫,它似乎还没有睡醒。睡觉被人吵醒,是多么让人讨厌的事。
“喵喵,它就是一只小猫。”音响哥不解。
“喵喵挠了我一下,从那以后我就能听见你的声音。”程朝朝笃定,这件事和喵喵脱不了干系。
那日夜里,她曾感受到它脖间的平安锁闪烁过绿色的微光,那时客厅里突然吹起了好大的风。
“喵喵,是你吗?”他温柔地开了口。
喵喵听见有人叫它,是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身边有很熟悉的味道。它终于舍得睁开了眼睛,努力蹭了蹭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脖子间的平安锁微微颤动。
小主人,又见面了。
喵喵蹭着一双骨节分明白皙的手,眼底倒映出一个清俊少年的模样。他一身萧索冷冷清清,眉目却温柔清澈。
它并不懂得那些人类的爱恨,也不懂得生死离分。它只记得,它应当在这里等一个人。
“喵~”喵喵夹起嗓子叫了一声。
咳咳,不好意思,小猫卡痰了。
程朝朝眉头一跳。
这样温馨的一幕,在程朝朝的眼中,就变成了喵喵不知道在跟空气撒什么娇,搔首弄姿。还再次发出它那钳子式的猫叫。
怎么有小猫咪叫起来像钳子啊。
乖宝,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咱们长的可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