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养心殿里。
灯火高照,龙案上摆满了殿试的考卷。
朱祁镇坐在龙案前,身上穿着便服,束发披肩,脸上也没有平日里的端正和威严,他一一阅读者考卷,心中平静而祥和。
殿试的排名虽然已经放榜,但那是阅卷考官们平定的,所有殿试的考卷,他仍旧要一一阅读。
何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一个大问题!
读好的文章,令人如沐春风。
不得不说,这一批的进士考生,的确有不少人饱读诗书,而且关系家事国事天下事,胸有沟壑。
譬如那顾鼎臣和伦文叙的文章,其中阐释不少论调,书写不少对策,都是极其富有建设性的。
此二人,的确是不可多得人才。
只要加以锻炼,未来未尝不能成为严嵩,张居正那样的国之栋梁,成为朱祁镇治理天下可靠的左膀右臂。
将他们二人定为状元和榜眼,由此可见,本次正副主考官以及十八房大学士,还是算做到了公平取士。
朱祁镇微微点头,还算比较满意。
他阅读完手中试卷,便将之放在一旁,又拿起下一份,继续阅读。
不过,一百二十八份试卷全都仔细读完之后。
朱祁镇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其中有一份试卷,明显优于其他,比起状元郎和榜眼的试卷,同样也是不遑多让。
可是,为何却被定为最后一名?
朱祁镇有些不解,露出了狐疑的神情,难道这其中有猫腻不成?
他看了看这份试卷,居然是谢迁的。
这个谢迁,当时殿试的时候,第一个交卷,而且对答如流,十分灵活善辩,给朱祁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来人。”
“陛下,奴婢在。”
魏忠贤小碎步跑了过来。
“去宣礼部尚书赵衡臣,检察院右都御史李维翰,以及参与殿试阅卷的十八房文华阁大学士,朕有事要问一问他们。”
“是,奴婢遵旨。”
朱祁镇吩咐完,魏忠贤恭敬的应答一声,便连忙转身而去。
殿试由于试卷不多,基本上这二十个人,每一个人都会将试卷全部阅完,给出自己的排名意见。
然后在经过综合的考虑,方才决定殿试的最终成绩。
朱祁镇不相信,这么多人交叉阅卷,一两个人看走眼没什么说的,难道会有这么多人同时看走眼?
将一份明显优于很多的试卷,居然定为最后一名?
一个时辰之后。
赵衡臣领着李维翰,以及十八个大学士走入养心殿,一齐跪在地上,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二十人平身之后,规规矩矩的站立在一旁。
朱祁镇淡淡的看了一眼他们,拿起谢迁的试卷,询问道:“这里有一份考卷,朕看写得比其他很多试卷都要好,却被你们录取为最后一名。”
“若是朕知道的不错,这最后一名,按照惯例,将会进入翰林院,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将会在那里编撰和修订一辈子的书,是吧?”
“这殿试的最后一名,基本都会被定性为虽然有文采,但却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不能进入各级官员的候补行列,是吧?”
朱祁镇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威严,连发两问。
赵衡臣正要回答。
不料,朱祁镇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朕听说这个谢迁,本次被录取为最后一名,是因为曾经去过一家妓院,破了京城第一花魁的什么四关。”
朱祁镇郑重道:“朕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朕也很疑惑的一个道理!”
“为什么之前朕改革痹政,出兵评定辽东,那些真正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真正犯了大明律法的,却有那么多人不遗余力的去保?”
“而现在就这么一个考生,因为去了一趟什么春缘楼,就不容于天下,不容于朝廷了,又有这么多人不遗余力的要将他毁掉前程?”
”你们都给朕解一解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显然,无论是改革痹政,还是评定辽东,这其中都多多少少触及了官员的利益,世家大族的利益。
而谢迁家中,虽然有钱,虽然也是千古世家,不过早就已经落寞,没有什么势力。
赵衡臣,李维翰和十八个文华殿大学士都知道,此次皇帝连夜召见他们,绝不是单单只是为了一个考生的问题,而是要借题发挥。
皇帝这是在表明态度和决心!
彻底整治世家大族势力的决心!
赵衡臣拱手答道:“启奏陛下,根据大明律法,在职官员有嫖娼者,杖责八十,各地的秀才和举人有嫖娼者,停止科举考试一届。”
赵衡臣出声寒门,乃是清流名士,满腹诗书。
他并不是朝堂中的世家大族一党,他也从来不结党营私,就算是和内阁首辅严嵩曾经是同窗好友,也不入严党。
但就是这么一个清廉正直的,他说的话依据礼法,反而不好反驳。
不过,朱祁镇马上就问道:“什么是嫖娼,那谢迁嫖过娼吗?”
赵衡臣拱手道:“启禀陛下,正是因为谢迁他嫖娼未成事实,所以陛下之前让他参加殿试,微臣也是支持的。”
言罢,赵衡臣就正了正身。
“但微臣谨记陛下教诲,科举考试,乃是为国取才,不但要有才华,而且也要有德行。”
“这谢迁毕竟曾经在春缘楼与妓女斗艺,此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陛下让他参加殿试,已经是皇恩浩荡。”
“但若是将他排进甲科进士榜,这样做不但有损陛下的圣德,而且也违背了圣人的礼仪法度。”
“综合考虑下来,所以臣等才商议,将他录取为丙科最后一名,这也好让他进入翰林院,再次读圣贤书,深切忏悔自己的德行上的不足。”
赵衡臣微微拱手。
“陛下,对于谢迁这个考生,臣等虽然没有按才录取,可也是按德录取的,这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纲纪,圣人的礼法啊。”
“臣等绝无私心,还望陛下明鉴。”
似乎占着道理,赵衡臣说起话来,都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赵衡臣言罢。
养心殿中,在他的身后。
李维翰与十八个文华殿大学士皆是跪在地上,肃然拱手,齐声说道:“一千多年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圣人的礼法,都是用来维护朝廷的制度,都是用来维护世道人心的啊,臣等绝对没有徇私枉法,还望陛下明鉴。”
朱祁镇暗自看了赵衡臣这个固执的老头一眼。
他虽然清廉端正,但却也是牛脾气,而且思想过于迂腐,不知变通。
在封建思想的禁锢下,这样的人很多,朱祁镇倒也能够理解。
不过这样的儒家思想,朱祁镇却是有些头疼。
一方面,他需要儒家思想来巩固皇权。
自从汉武帝以来,为何都要独尊儒术?
不就是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需要那君君臣臣,子子父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统治思想吗?
独尊皇权!
朱祁镇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作为天下黎民百姓的君父,同样也需要这一套理论。
而且,这种唯皇权至上的思想,早就在天下人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
朱祁镇不会傻到在这方面进行改革。
但另外一方面,儒家中的许多理论,又禁锢着科技发展的进步,而且还保护世家大族的利益,这都是朱祁镇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