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里。
朱祁镇端正的坐在龙椅上,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章。
此次大考的主考官和副考官,礼部尚书赵衡臣和右都御史李维翰,跟在在魏忠贤的身后,趋步走了进来,悄悄跪在地上,不敢惊扰皇帝。
魏忠贤悄然走了前去,在朱祁镇的耳边,轻轻说道:“陛下,赵衡臣和李维翰来了。”
“嗯。”
朱祁镇只是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便不再言语,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章。
他是有意让赵衡臣和李维翰跪一会儿。
若不是他出宫一趟,偶然间在状元楼里,看到有人在卖大考的考题,他简直不敢相信,郎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如此藐视大明律法。
他在等!
那个卖考题的人,已经被西厂抓起来了,正在询问。
他在等雨化田的密报。
他在等那人卖的考题,到底是真考题,还是假考题。
若是真考题,那这考题,又是谁泄露给他的?
“陛下,西厂督主雨化田,正在殿外求见。”
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太监禀报。
“让他进来吧。”
这时,朱祁镇方才停下手中的狼毫笔,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衡臣和李维翰。
二人被皇帝看了一眼,顿时额头上冒出冷汗。
尤其是赵衡臣,当日他在状元楼,买下考题之后,立刻赶到贡院,拆开密封的皇帝亲笔题写的考题。
打开一看,他整个人顿时就被吓傻了。
他买的考题,与皇帝亲笔题写的考题。
竟然一字不差!
当时,赵衡臣就被吓得瘫软在地上,虽然那考题不是他泄露的,但皇帝亲笔题写之后,却是亲手交到他手中,再由他亲手密封的。
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他这个主考官嫌疑最大。
而且,就算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作为主考官,他也有失职之责,罪责难逃。
前有曹正淳,这个皇帝的心腹臂膀,有监察天下的责任,因为未能及时报道白莲教作乱,即便奋勇杀敌,也被打入死牢。
如不是内阁首辅严嵩以身家性命担保,让他将功赎罪,恐怕曹正淳的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赵衡臣自知,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肯定没有曹正淳重,而且之前乾清宫里议论,如何处置辽东的女真族、大小官员、世家大族,他算是将自己多年的同窗好友严嵩彻底得罪了。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陛下若要治他的罪。
满朝文武,谁会替他求情?
谁又敢替他求情?!
所以他才一拖灾拖,到底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皇帝,怎么看,这都像是在自取祸事。
“微臣雨化田,参见陛下。”
雨化田跪拜在地。
“平身吧,事情办得如何?”
朱祁镇淡淡的询问。
“启奏陛下,全部查清楚了。”
雨化田站起身来,呈上一道奏折。
朱祁镇看完奏折,不动声色,却将目光转向还跪在地上的赵衡臣和李维翰,说道:“二位爱卿,你们也起来啊。”
“臣谢过陛下。”
二人颤颤惊惊,站起身来。
朱祁镇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赵爱卿啊,你无论是当年在地方上为官,还是现在身居朝堂,为官清廉,官声都非常不错。”
“你虽然是内阁首辅严嵩的同窗好友,却能洁身自好,谨守圣人君子不党之言,这些,朕都是知道的。”
“听说,当年你在地方上离任,当地的老百姓,还为你李了一座生祠呢。”
朱祁镇的一番话,说得赵衡臣满头雾水,更说得他老泪纵横。
赵衡臣激动的满脸通红,又连连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承蒙陛下夸奖,这都是当地的百姓父老,对臣的一片错爱。”
“官当的清廉,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一心一意为大明的江山社稷办事,老百姓自然爱戴你。”
朱祁镇毫不吝啬的夸奖一番:“爱卿,快快起来吧。”
“臣谢陛下。”
赵衡臣站起身来。
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皇帝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是要他主动将考题泄露的事情禀报上来,给他一个台阶下。
想到此处,赵衡臣不禁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冷汗。
然而,不得赵衡臣说话,朱祁镇又对李维翰道:“李爱卿啊,你家祖上跟随我太宗皇帝起兵靖难,而后世代为官,可谓功勋卓着。”
“谢陛下夸奖。”
李维翰同样感激涕零。
朱祁镇接过魏忠贤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又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清流名士,一个是功勋门第,若是朕对你们两个的人品不放心,朕断然不会让你们主持此次大考的。”
“科考选拔人才,从小的说,事关一方百姓,从大的说,事关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所以要公平取士,选拔优秀人才,考官是绝对不能怀有私心的。”
“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
“微臣明白。”
二人立刻拱手答道。
“你们未必明白!”
朱祁镇话锋一转,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为国家取士,并不见得不收受贿赂就完事了!”
“诚然,有些人贪赃枉法,收受考生贿赂,为豪门子弟大开后门,该杀!”
“但也有一些人,沽名钓誉,不看文章好坏,只管捡着寒门子弟录取,那被他录取的人自然就感激不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报效老师。”
“此等人收名声于当前,获财利于今后,这同样叫徇私枉法,同样该杀!”
朱祁镇稍稍缓了缓语气,接着道:“朕就怕你们犯了这个毛病啊。”
“微臣谨记圣训。”
二人被朱祁镇的一席话吓得不轻,急忙感觉拱手回答。
朱祁镇将声音更加提高几分,显得威严无比,接着道:“本朝自从太祖皇帝建国以来,科场考题数次泄露,当年江南科考舞弊案,太祖皇帝曾经杀人三万有余,这足以震撼人心了吧?”
“可是为何只好了几年,之后又屡禁不止?”
“血淋淋的前车之签就摆在眼前,可为何就是有些人视而不见,当真是不可思议,骇人听闻!”
“难道非要逼朕杀的天昏地暗,杀得血流成河,杀得把自己搞成一个千古暴君,这些人才肯罢休吗?”
“这是朕亲政以来的第一次科考,希望你们记住此时此刻说的话,替国家选取几个像样的人才。”
朱祁镇拂袖一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现在就问,日后若是出了事,有这类伤害国体民心,伤害天下读书人之心的丑事发生,修要说朕不教而诛。”
“到时候,就算朕有心想救你们,大明律法也容不得你们,天下的读书人也容不得你们,天下的黎民百姓也容不得你们!”
朱祁镇这一番话,说的震撼人心。
赵衡臣和李维翰惶恐的将头抬起来,眼中露出一丝惶恐,神色无比严肃,同时拱手道:“微臣谨记圣训。”
“好,你们记住了就好啊。”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大考在即,朕今日叫你们来这乾清宫啊,就是单纯的嘱咐一番,若是二位爱卿没什么事情,就下去准备吧。”
“是,微臣遵旨。”
二人拱手退出。
朱祁镇却是目露杀机!
赵衡臣明知考题已经泄露,居然不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