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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的闹剧动静太大,自然瞒不过盘古军的斥候。

每日传回来的消息不但没让盘古军将士兴奋,反而让他们一个个恨得眼睛冒血。

北方各国招募秦卒,采取的都是异地驻守的策略。

一是避免武力和地方勾结;二是免得这些干日常杂务的秦人士卒,对本乡本土的百姓下不去手。

盘古军中有不少将士都是由前北魏、后秦降卒转化而来的,甚至有李程这样做到一营主将的存在。这些人中出自北魏的,家全部都在晋阳一带或者西部并州。出身东部并州的秦卒,全都在西部军中服役。

当突厥人在晋阳周边大掠秦人女子的消息传回晋城,这些人能平静就怪了。甚至能像李程这样只是整日阴着脸没有当场暴怒的,都是非常理智的了。

唐笠倒是想趁机喊出“打回老家去”的口号,可惜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以盘古军目前的实力和所面临的形势,别说反攻,就连晋城都要待不住了。

辽国势大,北魏力竭,唐笠料定这场闹剧掀不起足够大的风浪。

为了安抚军心,唐笠花了很多精力亲自走访军中各级,无论兵士还是军官,他都召集到一起反复阐明利害、分析局势。

即便这样,大年夜的风雪中,仍然有好几个人在触景生情后脑子一热,私自携装备溜出晋城北上。

所幸这几人在接近上党时,被游弋在此的斥候营发现并抓了起来。

抓住他们的斥候营骑兵原以为这几人是意志不坚定的逃卒,差一点就当场砍了,好在被及时得到消息的李程及时制止了。

只一眼,李程就看出了这几人不像是逃兵,因为他们的眼神让自己感觉到无比熟悉。

一问之下,不但李程沉默,就连那几个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斥候,也都不说话了。

这些每个人都是李程亲手调教出来的斥候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校尉大人家里就是晋阳的。

听说晋阳那边很多无权无势的胡人家都遭了殃,更何况是秦人呢?

虽然谁也不敢在校尉大人面前提起,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晋阳李家恐怕是没法子幸免的。

感觉到喉咙好像卡了一根刺似的李程半晌没有言语,好半天后也只是挥了挥手,下令将这几人带下去。

敢私自脱离军队北上的家伙,不管是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血性肯定是不会缺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以为要被军法从事,当场就闹了起来。

他们倒也不是闹事,更没有破口大骂,只是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着“死也要死回老家”。

李程眼皮跳了跳,强忍下了胸中汹涌的情绪。他知道这几人不是求饶,因为就算自己放了他们,再往北走的结局肯定也是个死。这一点相信打从他们逃出晋城的那一刻,心里就都是知道的。

“放了老子!老子死也要死在北边!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家不在北边,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眼见就要被拖出帐篷,几人中带头的那个终于急眼了,言语开始不管不顾起来。

就在强拖着他的那两个斥候心里刚刚大喊“要遭!”的时候,一直压抑着情绪的李程终于爆发了。

只见一直端坐的他瞬间一跃而起,只一个跨步就纵跳到了那人身前,伸手揪住领子往自己脸前一拽,喷着唾沫星子大吼道:“你说什么?说什么?再说一遍!再给老子说一遍!”

那人虽然也是性格泼辣之人,一时之间却也被李程那张极度扭曲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程见那人不说话,暴怒之下劈手躲过身边手下手中的马鞭就要抽打,举到半空却又突然顿住了,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拖着逃卒的那两个斥候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人踹腿,一人拼命下压,嘴里同时喝骂道:“你狗日的再乱说,老子一刀砍了你!”

话语虽然狠厉,脸上的愤怒也是千真万确,却还是不自觉的偷眼看向了校尉李程。

那人却突然就嚎哭了起来,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哭道:“你砍了俺吧!你砍啊!俺爹娘全家都在北边,活着还不如死了!”

眼见一个粗豪的汉子如同孩子般哭的撕心裂肺,李程举在半空的马鞭更加落不下去了,甚至开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就在此时,简易军帐突然被掀开,一人一边跑进来,一边大声喊道:“报告!大帅来了!”

帐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就连那个逃卒都停住了哭嚎,一脸的不可思议。只有李程还保持着手举马鞭的动作呆立不动,好像没听见一般。

疾步走进军帐的唐笠顾不得抖落满身的雪花,一眼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语。

都是好儿郎!他们错了吗?

若是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父母遭了难,自己恐怕反应也会和他们一般吧?

那怪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那狗日的胡人了!

不过他不是来和其他人一起大眼瞪小眼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想法子了结。

一扭身狠狠的将手中的马鞭抽在跟自己一起进来的那人头盔上,同时厉声喝骂道:“你的兵,你来处理!”

挨了一鞭子的郑大也是瞪着一双牛眼,闻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手一伸就揪住了两个逃兵的后脖领,一手一个就向帐外拖去。

几个逃兵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顿时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丝毫不敢反抗。

“出去干啥?就在这处理!”唐笠见状又吼了一嗓子。

郑大闻言,条件反射般的答了一声:“是!”

然后就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几个兔崽子啊!

砍了?

他真舍不得!这几个平日里就是刺头儿的家伙他都认识,尤其是那个叫郝通的家伙。不用问,郑大都知道带头的肯定是这货!

求情?

军中私逃可是重罪,这罪要是都能不了了之,那军纪也不用要了,一把火烧了去球!

再了解郑大这个粗货不过的唐笠,自然知道咋回事,但就是不说话的盯着他看。

他心里也气啊!

各营中都有家在北边的士兵,自己也三令五申要做好思想工作,甚至亲自下场竭力安抚。偏就这货给自己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这事儿自己也为难啊!情有可原,却又罪不可恕!

一路冒雪赶来,唐笠想得是脑仁儿都生疼。

郑大看看唐笠,又看看双眼无神的李程,大概也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可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到底该如何处置这几个狗日的。心烦之下,只能抬手用马鞭就要狠狠的去抽这几个给自己惹事儿的兔崽子。

“定了怎么处置了吗?你就打人!”

冷不防唐笠却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郑大这个难受啊!让他上阵拼命容易,这种事儿实在是难为他了。又不敢当着唐笠的面公然违反军纪,只能手一偏,鞭子狠狠的抽打在郝通身边的地上。

唐笠作势扭脸不想看他,却是偷眼去瞧李程的脸色。心想你狗日的再不说话,老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这一番折腾下来,李程终于从情绪中回过了神来,脸上露出苦涩,干巴巴的叫了一声:“大帅!”

唐笠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开口了!开口就好!开口就好!”

上前一步扶起躬身行礼的李程,顺势重重的搂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奉良(李程的字)说说,按军律,逃兵该如何处置?”

“这......”李程顿时被噎了一下。

这几人虽然不是他的兵,但若论心态,他和郑大也是差不多的。

郑大那憨货就更不堪了,顿时就用紧张的眼神紧紧盯着李程看。生怕对方说出那个“斩”字。

军帐里的安静有些许尴尬,自从唐笠和郑大进来后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再挣扎的郝通,突然直了直身子,张嘴就要说什么。

一道目光突然恶狠狠的盯向了他,那是咬牙切齿的唐笠。

站在他边上的郑大更直接,直接伸腿一脚就把这个反应比自己还慢几拍的家伙踹翻在地。

不过这一下的目的就太明显了,气得唐笠冲过去也是飞起一脚。

平时显得没啥心眼儿的郑大这一刻却是福至心灵,顺势就仰面栽倒在了地上。

只不过动作也太夸张了些,看得唐笠是又好气又好笑。

到此时,李程要是在看不出来唐笠的意思就太弱智了。心里轻叹了一声,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按军律自然是要重罚的。不过念及事出有因,也是情有可原。还是请大帅从轻发落吧!”

躺在地上正装模作样的郑大,闻言顿时心下一松,立马爬起来冲李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唐笠自然也是松了口气,也不装模作样了,立刻开口道:“军中私逃,按军法应当斩首。不过李校尉为你们几个求了情,也确实是事出有因,可以从轻发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人十鞭,留命戴罪立功!你们几个可服气?”

郝通几人到此时也都反应了过来,自然是跪地俯首表示服气。

唐笠见郑大那货还赖在地上没起来,气的咬牙切齿道:“第一营校尉郑大失职!同领十鞭!”

哪知这话刚一出口,把头抵在地上老实认罪的郝通,却猛地直起身来大声喊道:“大帅开恩!此事不干校尉大人的事,要罚就罚小人吧!抽我二十鞭!三十鞭子也成!”

听到自己挨罚也还赖在地上不起的郑大,闻言却是一跃而起,一脚就踹翻了郝通,嘴里骂道:“狗日的闭嘴!军律是你说咋就咋的吗?”

又补了两脚后,才转头对唐笠赔笑道:“末将领罚!就抽我十鞭,抽我!”

唐笠见他那张黑脸上强挤出来的谄笑,差一点没憋住笑出声来,掩饰的扭头,却发现李程脸上的表情也和自己差不多。

郑大说完生怕那郝通再说出什么旁的来,赶忙拽着他的后脖领子就往帐外拖。

“站住!我说完了吗?”唐笠见状却是收敛了笑容,冷冷的喝了一声。

郑大身子一顿,赶紧转身站好听下文。

“五人中有军职的各降一级。”唐笠顿了顿,尤不解气的又道:“第一营校尉郑大秦治军不严,也降一级。暂领第一营,以观后效!”

不待那五个逃兵答话,郑大就替他们回答道:“我等领命受罚!”那模样好像生怕唐笠反悔一般。

这可把唐笠气坏了,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即刻执行!”

郑大等人一听就傻眼了,心想:“即刻执行?也就是说现在就打?那打完还能赶回晋城吗?”

千万不要以为十鞭子是什么不疼不痒的惩罚,比如很多电视剧里那样,动不动就是二百军棍的。

稍微想想,就算是拿根结实点儿的树枝在光溜溜的后背或者屁股上抽上两百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至少个把月没法躺着睡觉是肯定的。而军棍得有多粗?至少得有长枪枪杆那样吧?打上二百棍,人早就成肉酱了!

鞭子不会那样致命。但皮革编制的鞭子,即便不沾水,直接抽在肉上,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皮开肉绽,绝对的痛入骨髓!

唐笠这也实在是被气坏了,也实在是不能罚的太轻。当逃兵无论有任何理由,都绝对是军中最严重的违纪行为之一。

考虑到年后就要有大动作,郑大这个一营主将肯定没法安生的养伤,所以才只判了十鞭。既然郑大都只有十鞭,那五个人也就没法多判了!

何况,从唐笠本心来说也不想重罚,毕竟不是贪生怕死的孬兵。

最后,郑大和他麾下的五个逃兵,就在风雪里被扒光了上身,当着所有在营中的斥候营官兵的面,被一人抽了十鞭子。

地点就在李程的临时军帐外。

在这里唐笠耍了个小花招。

五个逃兵的鞭子是让郑大自己抽的,而郑大自己的那十鞭子,则是强行让李程抽的。

这倒是把脸皮有点薄的李程搞了个大红脸,心中的郁结之气经此一闹也消了很多。当然,他也不会真用力抽打郑大。

他都收着力气,郑大心里就算再气这几个兔崽子让自己丢脸,该作弊肯定也得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