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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占据关洛之地很早,算是秦化最深的一支胡族,因此后秦国中有很多羌秦通婚所生的混血儿。

当然,所谓通婚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个人都能想象得到。

羌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大一统的民族,进入中原前分布的很广,也很分散。其中生活在东边的羌人,在样貌上和秦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风俗习惯以外,只是在服饰、发型等方面和秦人不同。

只有人数较少的西部羌人有明显的中亚特征,高鼻深目的很容易和秦人区分开来。这部分羌人和秦人生下的混血儿才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些混血儿虽然有个羌人父亲,却绝大部分并不被羌人家族认可,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到底是谁?而秦人这边也很难将他们当成同族,两边受歧视之下,就有了一个带有侮辱性的称呼----“串秧儿”。

说白了就是杂种的意思!

那些没有明显体貌特征的还好一些,刻意隐姓埋名之下还有不被人知道出身来历的可能,其他的就更可怜了,即便能顺利长大,除了从军也基本上没有另外的路可走。

不过这些人到了军中反倒会占一些便宜,因为掌权的羌人对他们还是比秦人感觉要更亲近一些的。军中也没有特别规定这类人的军职限制,反倒是有一些有能力的,能够做到的级别还要高一点。

当然,也就只比秦人在军中的地位高上那么一点而已,想做到高级军官也是不可能的,通常五百主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不过那种情况也是凤毛麟角,数量有限的很。

倒是盘古军对这类人没什么区别对待。

一是这些人也大多是苦出身,甚至身世比底层秦人百姓还要不如;二是山中人多之后,其中免不了有不少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胡人血统;三就是唐笠的刻意要求了,他就算也有一些民族情绪在心,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刻骨铭心,他终究还是很多时候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一个梦境。

因此这些“串秧儿”,突然从自记事起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环境,进入了一个对自己一视同仁的环境中,心理上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对盘古军的认同感甚至比之前的官军还要更甚几分。

因为他们心底深处其实都明白,自己在胡人军中看似受到一定程度的优待,其实又怎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看不起呢?

巧的是,负责盘查的后秦军屯长也是个“串秧儿”,心里对同类天然就有一种亲近感,所以只是好奇却并没有太多怀疑。

这也是去年大战开启后陆续调来了很多其他地方的援军,不然原东北部军中的“串秧儿”能够做到五百主的,他全部都是认识的。

“兄弟是从哪调来的?”盘查的后秦军屯长走到那个五百主身前主动攀谈了一句。

胡人军中的等级十分森严,屯长和五百主之间差着两级。所以即便自己是盘查的一番,他的语气也十分客气,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五百主的官职不小了,手下有五百人,像他这样的屯长足足有十个。这让平时对上官谄媚惯了的此人,下意识的就存了讨好的心思。

可那五百主听到这话身子却是微微一紧,眼神下意识的朝身边的一个士卒打扮的人看去,这个小小的细节立刻被这个心思显然很机敏的屯长发现了。

五百主见到对方的眼神起了变化,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声音很大的笑骂道:“关中,咋地?还要再查查俺的军牌?”

说这话的同时,隐蔽的冲身后勾了勾手指,身后立刻就有几个同样有着明显“串秧儿”特征的手下围了上来。

“不敢!不敢!下官就是随口问问,大人您看在下不也是......”本来一脸尴尬的屯长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自己刚刚为什么总有一丝说不清理由的奇怪感觉了。

对方身上的皮甲不合身,明显小了!还有刚刚的口音也不像是关中的。

不过他却再没有机会把疑问问出口了,因为一把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同时嘴也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

“哈哈!原来老弟你也有亲戚在关中啊!那可巧了,咱们去边上聊聊,活就让手下人做好了!哈哈!真想不到在这还能遇到同乡!得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一个正在查看辎重车上剩余物资的士卒,心有疑惑的转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屯长正被那个上官搂着脖子向城里方向走去,边上还围着几个同样嘻嘻哈哈的对方手下。

他也没有多想,只瞟了一眼就回头随意的又在车上翻了几下,就挥手放行了。刚刚的回头,只是心里奇怪自己的屯长啥时候在关中有亲戚了?自己和他可是一个地方的,从没听说过啊!

就在他一时想不明白决定不想的时候,耳中突然听到了一声大响,然后就是一阵嘈杂声。

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一辆大车的车轴断了,上面装着的粮袋滚落了一地。一群来人士卒见状立刻围了过来,抬车的抬车、搬东西的搬东西,一时间乱哄哄的,把城门处堵了个严严实实。

对此他倒也没起什么疑心,看这些辎重车的样子就是从火里抢出来的,车轴有点毛病多正常啊!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了,因为后面的大车见到这种情况丝毫没有停下,还在一个劲儿的被往前推,立刻就把城门彻底卡死了。

刚起疑心的他,很快又发现自己被乱哄哄的人群挤得靠到了墙上再也动弹不得,然后就发现自己这边的兄弟情况也都差不多。

“不对!”

这个念头冒出的第一时间,他就下意识的转头去找自己的屯长,却根本没看到人影。

在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突然扫见了地上有一小滩血迹。

“不好!”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的他正要出声,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口鼻,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然后了,因为一柄匕首已经飞快的割断了他的喉咙。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周围的嘈杂声突然大了起来,间或似乎还有一阵隆隆的马蹄声。

晋城北城门附近有八百后秦军驻守,平时除了在城门处盘查出入的一屯五十人和值守北城墙的三个屯以外,其余士兵都待在离城门很近的军营中,有敌人来袭时要登上城墙备战也很便捷。

刚刚要进城的那个五百主和几个手下,围着负责盘查的屯长出了城门洞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一路骂骂咧咧的就要往登城阶梯上走。

值守的几名士兵见状阻拦,对方却把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大截,高声怒骂道:“贼你妈!老子们在前方拼命,这缩在城里享福的兔崽子还想欺负咱们?!老子倒要看看这兔崽子的上官怎么说?”

嘴上骂着,脚下丝毫不停,早有身边手下冲上去就开始推搡值守士卒。

几个值守士卒倒也没感到太过意外。

自从北魏游骑猖獗,己方辎重队屡屡被劫后,类似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

之前还好,丢了押运辎重逃回来的家伙,因为心忧军法处罚,逃回来后见谁都是一副夹起尾巴做人的模样。

可自从可以自行烧毁辎重的军令下达之后,情况就变了。没有了军法处罚的顾虑,这边盘查的动作只要稍微慢一点或者哪句话没说对,这些在外面受了气的家伙,就会把火气撒在自己这些守军头上。

不过说实话,这押粮的活也的确不好干。不但要辛苦赶路,路上受到袭击的几率甚至比前线被袭营的几率还要大得多。鉴于这种情况,负责晋城城防的将军大人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情,通常也会偏向着押粮队一方。

不这么着也不行啊!

吃苦受累冒风险,逃得性命回来后要是还得受气,就更没人愿意干押粮这种如今已经成为军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差事了。

因此这几个守城士卒也只能忍着憋屈,赔着笑脸劝说这些明显是在借机生事的家伙们。尤其是认出了其中领头的居然是一名五百主之后,更是不敢和对方发生冲突,不然肯定是白挨一顿打的下场。

“大人!大人!有话好好说,这城墙是不能随意上的,小的派人去把上官叫来可好......哎呦!”

一个三十来岁的秦人士卒可能是几人中领头的,一边被来人推搡得连连倒退,一边努力挤出一副讨好的笑容不停的说着,却突然间不知道被谁狠狠的一拳打在了脸上。

这人吃痛之下脚下一个踉跄,居然直接从一人高的登城台阶上掉了下去。

其他几个同伴见状大惊,为了不吃眼前亏,一个个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有人闹事了!”。

闹事的一方见状丝毫也没有犹豫和耽误,嘴里叫骂着就朝城墙上追去。

这边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城墙上的人。见到自己人吃亏,立刻就有几十人冲过来和刚刚登上城墙的来人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双方还算知道轻重,都是赤手空拳的相互推搡,并没有人亮家伙。

守城一方的人数毕竟占优,越聚越多后很快就把对方围了起来。闹事的五百主哪里肯吃亏?立刻扯着嗓子冲着城墙下大喊:“贼你妈!人多欺负人少!都给老子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百十人闻言从城门处冲了上来。

这下动静闹大了!双方的冲突很快就从相互推搡升级为拳脚相加,不过还是没人动家伙。

晋城城内有三千守军,其中两千人驻守在四座城门附近,其余一千人驻守在城中仓库附近,平时负责物资安全,战时可以视情况前往各门支援。

驻守各城门的人数也不尽相同,其中东西两座城门各有五百人;背靠大山的南城门被认为最安全,只有两百人驻守;而北城门因为直面北方驻守的人数最多,由一个军侯带着八百人驻守。

后秦军军侯柳钟,昨晚和几个心腹手下一起喝得有点多,早晨强打精神上城墙巡视了一番后,就窝在城门楼子里补觉。

迷迷糊糊间被人推醒,然后就听到亲兵语气有些焦急的报告道:“大人,有回城的押粮军闹事,已经打起来了!”

柳钟伸手捏了捏额头,缓了缓神后却感觉头更疼了。

不是因为宿醉,而是觉得自己又遇上麻烦事了。

同族的柳将军三令五申要避免和这些押粮军发生冲突,原因柳钟也很清楚。自己要不是因为和柳将军是同族兄弟,也捞不着这种一直驻守后方的美差,早就被轮换着出城押粮去了。

所以对这个明显就是让自己忍气吞声的命令,那是绝对遵从的。

“不过这些贼军汉也是越来越过分了,一言不合竟然打到城墙上来了!”柳钟一边起身带上战盔一边心想。

此时的他已经听到了门楼外面的动静,知道冲突就在附近。

“都给我住手!狗日的再不住手统统军法从事!”

原本还抱着一点息事宁人心思的柳钟,在发现半天都没人搭理自己后终于发怒了。加上看清闹事的一方军职最高的就是个五百主,胆气更是又壮了几分。

跟在他身边的十几个亲兵见主将发火了,立刻就冲进了两拨人中间。

守城一方的士卒见到己方主将发火不敢不听命令,在亲兵的喝骂下,不情不愿的住了手。

一方停手并往后退了,另一方也不好不依不饶的追打,冲突很快就停了下来,不过两边还在对峙。

柳钟对自己发火的效果很满意,眼见冲突已然平息,上前一步指着闹事的那个五百主就开始骂。

他看不见的是,低着头的对方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焦急,好像在等着什么。

柳钟骂着骂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因为他发现闹事的百十号人中,居然没有一个羌兵,只有几个“串秧儿”。

身为白马羌子弟的他太清楚不过,这种借机闹事的事情,怎么可能少的了羌兵?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那些同族,从来都是带头的,那些胆小怕事的秦人和“串秧儿”才没有那个胆子!

就在他还在人群中寻找的时候,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转头就向城外方向看去。

好像是马蹄声......

就在这一瞬间,闹事一方的人群中突然飞步冲出一人。

那人速度极快,两步就冲到了柳钟身前,不是唐笠又是何人?

柳钟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张嘴欲喊的同时,手已经搭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可是唐笠霸道斩出的这一刀,角度、速度、力量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地步,根本没有给柳钟任何机会。

唐笠来到这个梦境世界的一年来,大小战斗打了多少场,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各种突袭和偷袭战。绝大多数时候都充当尖刀的他,其他本事可能还算不得多牛叉,但这出手的第一刀绝对称得上是千锤百炼。

守城士卒直到主将的人头落地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却是为时已晚。之前一直和自己拳来脚往的对手已经举着刀枪一拥而上了,自己的武器却还没来得及出鞘。

刚刚的闹剧已经把驻守北城墙的所有守军都吸引到了城门楼附近,来不及拿起武器的他们,只半刻钟就被如狼似虎的对手杀了个干干净净。

眼见己方突袭的前锋骑兵已经冲到了城门处,唐笠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个疯狂至极的计划终于算是成功的完成了第一步。

之前一直充当首领的那个秦胡混血五百主,名叫包文显,自然也是盘古军的一员,是第二曲的一个屯长。

在这大乱的并州找几个秦胡混血实在是太容易了,此人就是之前被俘虏的一个后秦军什长。

此人的表现着实不错,虽然演技还是有很多破绽,却并没有什么大错,任务完成的算得上是十分完美了。

现在他也没有愣着,正在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在城头举起了作为信号的火把不断的画着圈。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头上的火光能够传出很远。正在焦急等待信号的盘古军大部队立刻从藏身处出发,直奔晋城北门而去。

为了完成这个疯狂的突袭计划,唐笠将盘古军分成了三个部分。

伪装成被劫后回撤运粮队的四百人,由唐笠亲自带队,其中的三百名民夫自然也是盘古军士兵假扮的。只不过为了降低敌人防备,让秦羌混血的包文显穿上了一套缴获来的后秦军五百主衣甲,扮做主将。

这一队人的任务就是骗取城门并守住,让其他部队赶到后能够顺利进城。至于杀死北门守将并夺取北城墙则并不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因为这个不确定性太大了。能做到最好,失败了至少要牢牢守住城门。

显然,这支由唐笠亲自带领的队伍,任务完成的十分完美。

第二支部队是李程率领的所有能骑马的骑兵,总数有两百多人。按计划他们不用等唐笠这边得手发出信号就会从藏身处出发,直奔晋城北门的他们,即便不能顺利进城,也要造成混乱,或配合唐笠夺取北门,或接应唐笠撤退。

剩余的两千多盘古军步卒,则在接到信号后从藏身处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至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