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笑抿唇一笑道:“不过一本书罢了,哪里值得上这么大费周折,即使这伙计愿意,只怕他家掌柜的也不愿意,他们钱收了,书卖了,损失的其实不过是原来打算多卖出的那部分增额罢了,这还得是在他们把那部分定金还给那位先生的前提下,难道还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卖丢的那本书么?再加上,那先生给了定金却没拿到书籍,只怕到时候会有一番纠缠,恐怕到时候伙计应付这个尚且不急,就更没有心力去揣摩其他了。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一切都按照最不好的情况发展,这书房伙计最后找到了我,他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收买了那小子做下这件事呢?我一没动机,二没必要,真要喜欢这书,直接加钱买下来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也跟店家没有仇怨,不存在找麻烦的可能,最后的最后,我给那小子的所有酬劳,一没印记,二没符号,这地方的县官又是个爱民的,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他们这样拉一个人就来指认我,还是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哪里有人会理呢?”
林泽渠本身也只是随口一问,实际上心里是感叹对方居然想到了这么灵巧的方法,虽然难免有些投机在里面,但是说真的很合适对付这种言而无信见利忘义的小人的,在不起争执的情况下,用原价买回书册的同时,还给那人惹了些麻烦,所以就想多了解一些。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认认真真的条分缕析,而且考虑到了每一种可能,不由得有些佩服,嘴里道:“这么短的时间,杜小哥儿居然想的这么周全,真是让林某佩服不已,比起在下一味只会蛮干,杜小哥儿明显是技高一筹啊,在下白白痴长几岁,却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真是···啧啧···”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对自己很失望的样子。
杜笑笑却不愿意打击他,摇手道:“林大哥谬赞了,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圣人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大哥圣贤书上学的都是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哪里能接触到这种市井之间的鸡毛蒜皮?若是这就对自己失望,那岂不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失望了?”
这女声的话语就温和多了,杜笑笑没听她正儿八经表明身份,只听见一开始的那个男的的声音称了一句芳姑姑。估摸着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一类的,芳姑姑态度和善,但语句却带着威压,说是奉了某位娘娘之命,将这位乐小姐带去问话的,大抵是因为她背后的娘娘势力强大,那侍卫首领没再坚持不放人,沉默了一会儿,慑喏道:“那还烦请姑姑派人去与女官说一声,不然我这边倒是不好交代。”
那芳姑姑自然应承,声音进一步柔软了下来,显然心情不错,她笑道:“这是自然,娘娘早有示下,必不叫诸位兄弟为难,且今日到底与诸位惹了这许多麻烦,这点子银子是娘娘赏下的,只当请诸位兄弟下了值买些酒喝。”
这一句话出来,那男声的语气明显热烈很多,杜笑笑甚至听见他细微的笑声,然后又听他道:“这哪里好让娘娘这般费心,属下等愧不敢受。”
那芳姑姑又道:“如何不敢受,连娘娘都说,你们为了宫廷安危日夜辛苦,最是应该被犒劳的,你又何必自谦?只管拿了去后,更加尽心也就是了。”
那男声道:“既然娘娘体恤,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还请芳姑姑代我们谢过娘娘体恤。”
······
两人你来我往又客气了好一会儿,杜笑笑才又听见了脚步声远离的动静儿,只是这次脚步声是一堆人的,杜笑笑猜测应该是刚刚那一队侍卫都走了。
这下那边应该只剩下那位乐小姐和后来的那位芳姑姑了,杜笑笑猜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两人应该是要说点儿私密话了,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只是不知道两人会在原地密谈还是另寻他处,如果是后者,杜笑笑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儿危险,她所在的位置和对方只隔了一片不算大的树林,林木交错,枝叶遮掩,才让对方没发现她,要不她也不可能把对方的声音听得那么清楚,而她一开始没走,除了好奇之外,也有怕打草惊蛇的原因,以为等对方被带走也就好了。
但现在,那边两人明显是想要转移地点的,她这里这个凉亭,地势较高,四面通透,能看清附近所有地方又不易被人发现,十足十是个好地方。
人家那里面有个熟悉宫里地形的嬷嬷,没道理不选这里,所以她是不走不行了,但是贸然走的话又怕惊扰了人,杜笑笑只好连呼吸声都屏住,然后听着对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踩着对方的节奏轻手轻脚的钻进了凉亭后面的另一片林子里。
再走远的话反而可能会暴露,杜笑笑就近选了个亭子的视线死角站定,打算好好等两人谈完再出去,心里一边祈祷刚刚回去的两个宫女别这时候回来,不然她要是一嚷刚刚杜笑笑和她们约好在这里等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到时候出来还是不出来都很别扭,宫里的规矩繁杂,杜笑笑不想踩到任何一颗雷。胡思乱想的间隙,那两位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乐小姐和芳姑姑已经站到了亭子里,杜笑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人的正面还有另一人的后脑勺,从着装和年龄来看,正面对着她的那个,应该是那位乐小姐,而背对着她穿一身酱色宫装的宫女,则应该是那位芳姑姑了。
那位乐小姐长得算不得让人惊艳,但也算中人之姿,毕竟是进了选秀复试的,若是太歪瓜裂枣只怕也说不过去。她个子不高,穿一身荷花粉的衣衫,头上珠钗满头的插了好多东西,杜笑笑看着都替她脖子痛。
好在应该也是经人指点过得,虽然有点儿华丽过头,却不会让人眼花缭乱,若用心看时,还觉得挺错落有致的,鹅蛋脸型,麦色皮肤,五官说不上精致,但还算顺眼。
青松先生闻言也附和道:“可不是?最近瑞王爷为了讨陛下欢心,可是做了不少事,前几日还听说,有农人在京郊那边挖到一块儿‘福’字石,正好被哪位碰上,正运回来要献给陛下,说是天降祥瑞呢!”
康王听到这里神色鄙夷道:“什么天降祥瑞?不过是一块儿破石头而已,找个石匠雕一雕,再埋到合适的地方找人发现,最后,再装模作样的过去绕一圈,这个什么进献之功还不是手到擒来?啧啧,这个老四,做这些事真是越来越不用心了,一个局这么粗浅,我都能看出来,不信父皇看不出。”
南风先生笑笑,一手还是习惯性的转着自己的佛珠,一边补充道:“看不看的出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开心,有祥瑞,说明这一任君王励精图治,顺应民心,是难得的好皇帝。”
南风先生闻言笑道:“能好好的揣摩圣心,也是一项本事,王爷不必因此而觉得气闷,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说到底,虚名一类都是小巧,实实在在的政绩才是以后争夺大位的资本,若是我们能得百官万民的支持,即使是陛下,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青松先生好半天没能插上话,这会儿听到康王特意在说话中带上自己,自然是要表现一下,所以赶在南风先生开口之前,抢先拱手答道:“有赖王爷信重,我等自然是要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其实近日小的也一直也在研判时势,想着要找出个能让王爷发挥所长的事物让您一展才华,只是朝事繁杂,一时还未有头绪,王爷且放宽心再等等,小的今日回去后一定加快进度,多多研读各方消息,以期尽早帮您分忧解难。”
康王对这两位谋士还是很尊重的,听到青松先生这样诚恳的保证,当然要宽慰一二,于是开口道:“先生辛苦,小王没有等不得的,就像刚刚南风先生所说,父皇现在正值盛年,我等虽然要多多表现,却不适宜操之过急,不然一不小心没得了功绩反而糟了猜疑,可就得不偿失了。”
”
康王被夸的很开心,正想顺着话茬再自谦两句,忽然听到一旁半晌没出声儿的南风先生开口笑道:“王爷稳得住自然是好的,但有句老话说,时势造英雄。有些事如果不在适当的时候做下,即使后期还有机会,效果也将大不如前,所以早些着手倒也使得,毕竟,什么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厚积才能薄发。”
两人得到了彼此都满意的结论,也就不在纠缠,林泽渠回去还有事要办,所以不再耽误,正式告辞后,自己先走了。杜笑笑目送他离开,自己嘴角始终带着笑,然后回头准备叫上知兰一起离开,却发现对方正低头捡拾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才拿上什么小步跑了过来,然后递过来一个什么,嘴里道:“少爷,你看,林公子留下的。”
杜笑笑闻言低头一看,才发现被她捏在手里的居然是一小块儿银子,她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林泽渠在还他刚刚垫付的买书的银子,其实这点儿银子她并不看在眼里,但是却很感动于他这种主动归还的教养,一个人的素质其实大多数是从细节上体现的。
林泽渠生活困顿,却难得保持了这种不占小便宜的可贵品质,而且还会挑选彼此都不会尴尬的方式,而不是假模假式的当面拿出来,然后等着被对方拒绝归还这种低级的操作,恩,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杜笑笑一边在心里转这些念头,一边探手接过了银子,然后就看见知兰一脸的欲言又止,于是问道:“有什么事么?知兰?”
杜笑笑被她杏眼圆睁一脸诧异的样子逗笑,用手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他那只是一时激愤,不能代表他平时为人处世的态度,你想想他说起自己际遇的时候。”
知兰被她一提醒,自己也跟着想起来林泽渠说起自己身世的时候,的确是一脸平静。
杜笑笑接着道:“六年时间,至亲父母接连去世,家里财产陆续耗空,天之骄子跌落尘埃,壮志不得酬,才华无处展,还要受身边人的嘲笑诋毁,可是,你看他身上,有一点愤世嫉俗,消极怨怼的情绪在么?”
知兰一愣,随即好像回想了会儿,才缓慢的摇了摇头。的确,林泽渠除了一开始说起那伙计不讲信用将书另卖的时候显得很气愤,其他时候都很平和,虽然后面有些一惊一乍的符附和自家少爷的一些言论,却始终是个积极向上的状态,看不出他有过那么多的不如意。
“而且他虽然气愤书坊伙计的所作所为,却没有偏执的非要个说法不可,我们劝他的时候,他很容易就从善如流的跟我们出来了,甚至,他还接下了对方抛掷而来的酬劳,要知道,即使是很多普通人,在愤怒之下是做不到这点的,更何况是很多时候都自命清高的书生?他们很有可能会觉得这样是没有气节的表现,不愿意妥协,也不愿意改变的。可他没有,他知进退,懂分寸,也不会觉得这样是丢人的行为,在之后的交流里都很平和。”
知兰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理,跟着又点了点头。
“再者是我拿到那本书的方法,如果是迂腐的人,也许会觉得这种方法过于投机取巧,不够光明磊落,甚而会有些瞧不起做这些的人,可是他没有,他欣赏而支持,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更没有为伙计即将焦头烂额而幸灾乐祸,反而更担心我会不会因此受到连累,这样的初心和气度,不说别的,为人品行方面是不错的。”
知兰没想到自家少爷这么短短几句话间就看出这么多,不由得听入了迷,又跟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