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和她是孤儿的身世有关,一出生就被本来最应该信赖和依靠的两位至亲抛弃,她对其他人的信任感自然就更加脆弱。尤其杜笑笑所在的那家孤儿院是资本并不雄厚,所以雇用的员工自然也不会是有太高职业素养的,杜笑笑四五岁的时候就经常会听见打扫卫生的大婶儿在院长等管理人员看不到的地方叫他们这些孩子“没人要的”“拖后腿的”,若是那种很长时间没被领养的还会被叫“白吃饭的”“讨人嫌的”。
那种又嫌弃又蔑视的眼神,杜笑笑直到被收养之后的好几年都还能记得,至于帮忙做饭的大妈,也会在院长四处跑出去拉赞助的时候偷摸的克扣他们的口粮,把好的吃食留给自己家的孩子,然后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其他的员工讨论说:“左右是些自己亲生爹妈都不在意的,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了,还讲究什么营养?都给把口味养叼了,以后人家来领养的觉得这孩子养不起可怎么办?”
这样的风凉话,从杜笑笑记事之后到她离开孤儿院,几乎就没断过,也不是没有孩子给院长告过状,可是院长能怎么办呢?她能出的工资就那么多,能招到的人也就这样,就算真的再换一个,也不能保证比这个更好,至少,这些人虽然嘴上说的不好听,但实际做事并没有太过分,最起码,他们没有虐待或者伤害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个孩子,包括那种因为疾病被遗弃的残障儿童。
而且,不止这些,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们,其实也不是简单好相处的,也许是太早接触了人性中最黑暗自私的一面吧,其实很多时候,孤儿们并不像那些影视剧或者书里写的那么相亲相爱,当然,这也并不是说那些孩子小小年纪就真的开始互相勾心斗角,只是,他们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机小算计的。
比如说在院长或者其他能给自己更好资源的人面前卖乖讨巧,争宠献媚,比如说在孩子们中间成立自己的小团体,在必要的时候孤立甚至欺负更小或者是新进的孩子,比如说在领养日的时候排挤其他人表现自己,以图能被更好的家庭选中。
在这些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之下,孩子们自然是不可能多么团结一致的,尤其杜笑笑早熟,就跟他们更玩不一起去,时间一长,她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连院长都评价说她“独”,这个“独”是他们那边的一种说法,就是说这个人不合群,不喜欢与人接触。
在这样的特性下,杜笑笑自然是没有办法在孤儿院交到什么好朋友的,而等到她离开孤儿院被养父领养上了小学之后,又因为她养父的职业特性,很多孩子都害怕她,她也不会主动去讨好,所以就接着独来独往。
后来的初中高中,杜笑笑离开了养父工作的那个区,去了市重点,这里知道她父亲工作内容的人比较少,杜笑笑没有再被孤立,终于开始有了泛泛之交的朋友,但是也许是这些年被冷了心,又或者干脆是习惯了,她还是理智的和人保持了距离,所以泛泛之交,直到毕业,也还是泛泛之交。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揉捏着杜笑笑的手,贴近她的耳边小声的又补充道:“就像你这样,不就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了?”话音落下,他便去看小姑娘的脸色,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见她被撩的面红耳赤的样子,却不想看到对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顾世子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要糟。
然后果然,很快就听见小姑娘笑笑问道:“哦,原来我是因为娇小玲珑的身材吸引了咱们顾世子啊,那从今而后,咱们小哥哥是不是还要收藏更多更加娇媚可爱的妹妹们啊。毕竟,我可是听说咱们圣亲王府后院儿占地广大,房屋众多,只住我一个,可不浪费了么?”
顾慕瑜一听这话这明显是吃醋了啊,哪里敢真顺着这话说?立即求生欲旺盛的反驳道:“笑笑这话不是要冤死我了么?除了笑笑,旁的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与我何干,圣亲王府后院儿再大,那也都是属于你的,你若是不喜欢恁多房舍杵在那儿,便是通通拆了又何妨?若是不想拆,也尽可以每日睡一间,我都陪你,只不许再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话,我答应了终此一生只你一人,就不会食言而肥。”
杜笑笑本来是随口逗逗他,却不想的到了这么郑重的一番剖白,心里一时很感动,也不好再吓唬她,于是顺着台阶道:“知道你的真心了,我不过逗你一下,倒让你当真了,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小哥哥别生气啊。”
小姑娘这么娇憨的认错,搁谁也不会忍心苛责,更何况是顾慕瑜这样爱妻心切的,更是舍不得了。不过虽然不责怪,但该占的便宜还是不能放过的,于是顾慕瑜笑笑道:“要我不生气也可,但要看笑笑的诚意够不够。”
杜笑笑哪里不懂得他的小心思,当下也不扭捏,直接上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粉红的樱唇带着小姑娘身上甜甜的香气和体温在顾世子脸上一触即离,明明是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吻,却成功的让小哥哥的心情激动的都快失序了。
这一晚,占了便宜的顾世子睡得很好,得了承诺的杜笑笑也睡得很好,唯一睡得不好的,大概就是星夜兼程往回赶的福寿和傅经。两人骑着马奔波在返回仪仗队伍驻扎地点的路上,福寿似乎有些疲惫,身体随着马儿前进的动作摇晃的更加厉害了。
傅经在后面有些看不过去,加快速度冲到前面拦住了他的马,气道:“都说了我自己回去你在镇上等着,你偏不肯,现在知道辛苦了吧。就你这身单力薄的样儿还逞强,你说,你这样回去,到底是去伺候咱们主子,还是让咱们主子伺候你?再说咱们主子本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哪里就非得你在身边了?那从前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福寿出声打断,他的声音里明显听得出疲惫,甚至,还有一点点病弱似的低喘,只听他道:“主子用不用是主子的态度,我们做不做,是自己的本分,哪有主子在荒郊野地的驿站里将就,一个下人却在镇上客栈里逍遥的道理?我没事,不过就是有点儿累了,等回头到了,我好好歇上一夜也就是了。”
兵荒马乱了大概半个时辰,杜笑笑才换了衣服吃了药,抱着手炉又歪在了偏厅的榻上,朱大娘也把原来准备好的早饭给换掉了,呈上来的都是补血益气的吃食。
杜笑笑谢了朱大娘费心,还准备给她几个赏钱,却不想朱大娘却不肯,嘴里还一个劲儿的恭贺道:“都是本分,哪里还能要赏钱,再者这事儿是主子您的喜事,我已经是沾了您的喜气,哪里还敢再要更多?”
杜笑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和一些封建王朝觉得月事是污秽之事不同,大景朝对于女子来初潮是觉得喜庆的,之前说过,大景朝因为之前长时间战乱,人口骤减,所以鼓励女子早婚早育,而来初潮,则表示着一个女人正式进入了可生育的年龄,所以这件事是值得庆贺的。当然,因为这件事涉及的是闺中女子的隐私,所以并不会大肆庆祝,但身边知道的人顺路沾沾喜气是可以的。
但是这并不表示杜笑笑就会心安理得的让她忙乎,于是改口道:“既然是喜事,那就只当我给你发的红包吧,讨个彩头。”
朱大娘本来还想推辞,听杜笑笑这么说,反而不好再开口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知蕾年纪小,对这些金玉之物不感兴趣,杜笑笑没给她红包,反而交代了朱大成去采办了些药材,她知道知蕾最近除了钻研医书,也在学习配药,可是她月银有限,可以置办的药材比较少,所以很多东西只能看图看不到实物,她师傅严术又不在,所以很不方便,杜笑笑这一举动到算是投其所好,比直接给钱还让她开心。
都安排好了之后,杜笑笑就又回到床上去躺着了,初潮,又是第一天,虽然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但身体还是不舒服,很疲乏,所以杜笑笑打算放自己一天假,今天什么都不做。
但是没想到她难得肯放松,客观条件却不允许,因为她还没歇到中午,知兰就来回报,说朱总管报告说吕牙人带了很多人上门了。原来之前杜笑笑吩咐说要换房子还有再买些下人的事有了回音,吕牙人今日上门来商讨。
“朱总管说之前已经在外面约谈了有几回,但都不太合适,这次好不容易有合适的,又赶上主子你在家,所以就一并前来报了。”知兰一五一十的把朱大成的话报了上来,也是解释为什么吕牙人没有提前预告就上门来的原因。当然,这也是因为朱大成要找的是“杜笑言”,所以当然没顾虑到传闻有不舒服的“杜笑笑”,这就是一身饰两角的麻烦了。
杜笑笑不太想动唤,但也知道这事不好再推脱,毕竟人家吕牙人不止做他们一家的生意,既然是选了几次才选到的合适地方,说不定还有其他客户等着看,自己不管要不要,早些定下来才好。于是只好叹口气爬起来收拾,好在是在自己家里,娇气一点也无所谓,所以让知兰先去待客的厅堂布置了软垫和炭盆,然后又特意拿了个小手炉捂着,才移步去了大堂。
刚刚在下去交书稿,那位小哥儿告知书册被卖掉之后,就转回去取酬劳,然后却被在下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书册,于是和他争起来,他一时说不过我,就口出恶言,后面甚而开始推搡,实在可恶。”林泽渠说到这儿好像又气愤起来,用手砸了一下茶铺的桌子,“砰”的一声响引得附近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杜笑笑摇摇头,顺手递过去一方素帕道:“林兄莫气,不过小事,为了这个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倒是不值了。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商人逐利,希望得到更大的利润罢了,他虽然不讲信用,但你们之间之前并没有明确的契约,所以很难说清。那这时候与其纠缠,不如想想其他办法,毕竟,你最终的目的,其实是想要拥有这本书不是么?”
林泽渠闻言,低头思考了下,觉得好像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道:“小哥儿说的有道理,其实在下不过是一时气不过罢了,再加上,那里到底是书坊,是售卖圣贤书使人明理的地方,却不想,那里的伙计如此市侩不堪,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连信义也不顾及了。我······”
杜笑笑再一次摇摇头,亲自动手拿起茶壶替他续了一碗茶道:“林兄此言差矣,这书册对于懂得人来说,自然是圣物,是教化万民,使人明礼仪,知廉耻的渠道,但是对于那些粗蛮之人,说到底也不过是谋利的一种工具罢了。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你怎么能跟一个商人说市侩呢?那不过是他们习惯使然罢了。”
林泽渠一时被哽住了,后来想想似乎还有些道理,于是笑笑道:“小兄弟看的通透,不过既然已经看透,你又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林泽渠道:“已经拿到了。刚争吵间,那伙计因气愤将银两抛掷了过来,所以······”他后面没说完,但杜笑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也没再问,只是在那里思考着什么,半晌道:“既然林大哥喜欢,那我再回去试试帮你拿到那本书吧。”
林泽渠本来以为心仪的书已经无望了,却不想杜笑笑居然愿意替他去拿,一时也很开心,于是双手抱拳一礼道:“那就拜托小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