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远远的便能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席地而坐,双膝置着一个架上等琴弦,纤纤十指,依旧搭在琴弦上,淡淡地看着纳兰少灵,忽然撇到她手中抱着的墨琴,清冷的眸子蓦然一亮,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墨琴。
多日不见,他依旧美得让人沉沦,纳兰少灵不禁一笑,将手中的琴递出,笑道,“还给你,你的墨琴。”
卫寒风放下手中的弦琴,颤抖的接过,紧绷着一颗心,爱怜的抚过墨琴每一个角落,清冷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看得出来,他该是极为喜欢这架墨琴的。
这是纳兰少灵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他笑起来的时候,远比冷着一张脸好看得多。
“谢谢你。”卫寒风紧紧抱住墨琴,内心无法掩饰的澎湃激动。
“不客气,本来就是朕该做的事。墨琴朕已帮你找到,你随时可以离宫,这样吧,朕明日要出宫一趟,你便随朕一起出去吧。”
“出宫?你要出宫?”卫寒风有些诧异,如今朝廷不是很多事吗?她怎么还会想着出宫?
看到他眼里的不解,纳兰少灵多少会意,却是毫不在意地道,“明天是杨尚书的五十大寿,朕想去看看她。”小凡去了,杨尚书是他最在意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自然也就是她的亲人了。
“传闻陛下深爱礼部尚书之子,果然属实,杨公子若是在世,也会感到欣慰的。”不知道是不是墨琴失而复得,卫寒风今天心情看似不错,话也多了起来。
纳兰少灵却是淡淡一笑,笑容中含着太多的无奈,往石椅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关于杨凡,那是她心里最深处的痛,她不愿跟任何人提起杨凡。
卫寒风紧抱墨琴,拂袖也跟着坐了下去,端起酒壶,亲自为纳兰少灵倒了一杯,淡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纳兰少灵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你的琴声里,有很多想思之情,莫非卫公子心里也有了人?”纳兰少灵试探性的问,末了,觉得有些唐突,不禁解释道,“抱歉,朕没有其它的意思,卫公子可以不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心里确实装着一些人,只不过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卫寒风斟酒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道。
“你父母?”他父母怎么了?上次好像听他说起过,因为朝廷无能昏庸,所以他才没了一个家。
“我从小就是孤儿,没有父母。我爹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我娘,在我三岁的是时候,便死了。”卫寒风清冷的眸子,眼神迷离,深邃的眸子里,载满痛苦。
思绪不经回到以前痛苦的记忆里。
他们卫家世世代代饱受诅咒,但凡男子,生下女儿后,女儿夭折;生下儿子后,便是他人生的终点,怀胎十月,每一天都要饱受锥心之痛,每一个卫家男子生下孩子后,都会鲜血流尽而亡。而娶他们卫家男子的女人,同样会被抽干精气,从内脏开始腐烂,直到全身溃烂而死,没有一个例外。
他的父母也不例外。
明知道若是生下他,必死无疑,他的父亲,还是紧持要将他生下来。
他的母亲……他依稀还能记得,母亲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死的,死之前,全身溃烂,恶臭熏天,生不如死,可她母亲给了他最深的爱,即便全身腐烂即将死亡的时候,还将她全身功力尽数度给了他,给他最好的生活。
想到父后,卫寒风鼻子一酸,清冷的眸子,有着浓浓的悲伤。
从小到大,他都渴望着父母之爱,可是他的父母死得太惨太惨……他们卫家几百年来,多少人死于非命,每一个活下来的卫家族人,都是用他们族人,父母的性命活下来的。
他有多渴望亲情,就有多恨纳兰家的人。
如果不是她们给卫家下诅咒,如果不是她们把他的先祖镇压在镇妖塔,他们卫家,又何至于那么惨。
即便他当时还没有出生,他也能感觉得到父母无力辛酸。她们该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在一起,又有多疼他,才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生下他。
卫寒风别过头,咽下眼泪,清冷的眼里杀气一闪而过。
纳兰家……除了已死的纳兰清雪外,没有一个是好人……没有一个……她纳兰少灵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镇压之仇,父母之仇,族人之仇,他岂能不报。
卫寒风手心紧攥,血液沸腾,拼命忍住想杀了纳兰少灵的冲动。
如果不是要用纳兰家的血解卫氏一族的诅咒,如今不是要让先祖卫青阳的灵魂得到安息,他早就杀了纳兰少灵,灭了流国。
“你爹你娘他们为了你,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你更要保重了自己,如此,你爹娘在天有灵,才会得到安息。”纳兰少灵见卫寒风眼里的氤氲,忍不住劝道。
自古以为,少了一个爹,或者一个娘,都是可怜的,人生不完整的。而既没有爹,又没有娘,便是可悲的。谁不希望一家团聚在一起。
他从小没有父母,也不知道是如何活下来的。
说来,她真该庆幸,前世有一个疼她爱她宠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卫寒风却是讽刺一笑。
在天有灵?他们卫家,死后灵魂永坠地狱,不入轮回,生无所寄,如何在天有灵?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们纳兰家……都是她们纳兰家,尤其是圣德女皇纳兰倾,她不得好死。
“你没事吧……”纳兰少灵见卫寒风气色越来越不对劲,忍不住起来,想扶住他,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关心的道。
“我有点累了,想歇息了。”卫寒风头也不抬,冷冷道,有着赶人的意味。
纳兰少灵一怔。
这个男人真奇怪。
刚刚心情还好好的,讲不到两句,就翻脸了。她好像也没有惹到他什么吧,不是他自己提到他父母的事吗?
不管为何,人家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了,难道她还要死赖在这里不成。纳兰少灵嘱咐几声,识相的离开。
“既是如此,那朕先离开了。明日,明日朕会差人喊你,到时候带你一块出宫。”
卫寒风不言,而是怔怔看着茶杯里的水,面色阴沉。
纳兰少灵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一路上忍不住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他的父亲难产?母亲在三岁的时候死的?可暗卫为何会都查不出来?
她让他离开皇宫,是对是错?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凤鸾宫,瞧着凤鸾宫里黑漆漆的一片,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以前路逸轩在的时候,这里每一天晚上,挂满着明亮的灯笼,等着她回去,如今却……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什么地方了?是否离开徐家军,溜到南边去了。
忽然想到还答应胡少离今晚要去揽月阁,纳兰少灵深吸一口气,摆驾前往揽月阁。
还未进入寝宫大门,便被一个突然砸出来的东西狠狠砸来。
纳兰少灵侧身闪过,脸色一沉。一边的侍卫也是纷纷刷的一下拔出刀剑,全神戒备,寻找刺客,大喊,“护驾护驾……”
“踏踏踏……”十万火急的脚步声如同千军万马似的,尽皆奔跑过来,或拉弓搭箭,或手持武器,将揽月阁围了一个密密麻麻。
纳兰少灵看着越来越多的禁卫军围来,又看着地上刚刚自屋子里砸出来的枕头,头顶滑下三根黑线。
“陛下,属下护驾来迟,求陛下恕罪,陛下,那个,刺客在哪?”一个侍卫长瞧了半天,除了地上的一个玉枕外,根本没有一丝可疑,忍不住疑惑了。
“谁跟你们说有刺客的?全部退下。”纳兰少灵喝道。
一帮饭桶,连胡少离发脾气都看不出来,还刺客呢。
“啊……是是是是……属下告退。”侍卫长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为是刺客,还想抓到刺客后讨点儿赏呢,结果居然是陛下与贵君闹了别扭,丢死人了。
侍卫长一挥手,所有禁卫军整齐有致的退下,诺大的揽月阁,再次恢复清幽。
“你们也退下。”纳兰少灵对着守门的道。
“是,陛下。”下人们行了一礼后,躬身退下。
纳兰少灵弯腰捡起玉枕,推开寝宫的大门,啪的一下,又一个玉枕飞来,纳兰少灵随手接住,冷冷看着寝宫里被胡少离砸得也东倒西歪,花瓶玉器碎满一地,就连帷幔都被齐齐的撕扯下来,哪有一点贵君寝宫的样子。
再看他气哼哼的坐在椅子上,愤怒的瞪着她,倾国绝色的脸上浓浓的委屈,纳兰少灵不由笑出了声。
“是谁那么大胆子,连我们胡贵君也敢欺负。”纳兰少灵将玉枕扔到床上,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胡少离对面,摸了摸他柔顺的秀发。
“啪……”胡少离嫌恶的拍开她的爪子,怒声道,“呵,除了你,还能有谁。”
“好了,别生气了,朕这不是来了吗?太医说了,你肚子里有两个孩子,情绪波动不能太大,会影响孩子的。”纳兰少灵拉过他白皙滑嫩的双手,握了握紧,笑着安慰。
胡少离本能的拍开纳兰少灵的手,很想发火,可听到纳兰少灵后半句话,忍不住将火气尽量隐忍下去,不去影响到孩子,只是说话依旧酸溜溜的。
“来这里干嘛,你不是刚看上一个暴室出生的男人吗?你不是去找卫美人了吗?你不是还念着路逸轩跑到凤鸾宫了吗?呵,你还记得揽月阁啊,真是了不起。”
“你吃醋了。”纳兰少灵勾了勾他撅起的嘴巴,莞尔一笑。
“谁吃醋了,笑话。”胡少离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冷笑一声,不屑的别过头。
“好了,不要生气了。朕是女皇,刚刚那么多人看着,你指着朕的鼻子破口大骂,朕要是不训你,又怎么治理天下呢。”
“哦那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随时可以打骂,随时可以呵斥的人了吗?”
“你想哪儿去了,没人的时候,你想打想骂,朕都不会说什么,但有人的时候,你给朕留一点儿尊严不就可以了。别气了,朕错了还不行吗?”
胡少离满腔的怒火,忽然不知该往何处撒了。
纳兰少灵从来都没有如此温声细语的安慰过她,这是第一次。虽然他刚刚很生气,现在嘛,为了孩子,也就算了。
“不生气可以,今晚不许批改奏折。”
“没问题。”
“真的?”胡少离眼睛一亮,来了兴致,马上让人打扫屋子,嘿嘿一笑道,“那你今天就留下来吧。”留下来再造一个孩子……嘿嘿……
“朕倒是想留下来,只是天都要亮了,朕得去上朝了。”纳兰少灵指了指窗外已经升起的晨曦,摊手无奈道。
“靠,早不天亮,晚不天亮,怎么这个时候天亮啊。”胡少离懊恼的一拍桌子。早知道刚刚就不跟她生气了,直接造个孩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