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在六班,一班到四班在三楼,六班在四楼,跟小胡老师华丽丽地相遇了。
更糟糕的是,李秀丽的父亲因为不放心女儿孤身求学,还送到了县中来。对李秀丽,小胡老师是放心的,这姑娘心地善良,越宁住院后还曾关切地询问过。对李秀丽的父亲,小胡老师就不敢保证了。据她所知,李秀丽的父亲既没有参与械斗,也没有事后跟着喊冤,只是默默地过他的日子。但是,毕竟是同族,他会怎么样,还很难讲。就怕回去三家村一说,怕给越宁惹下麻烦来。
小胡老师忽然觉得,越宁走得还是不够远,如果在市里就好了。犹豫了一下,勉强笑笑:“你考上县中啦?这很好,好好学习。”
李秀丽笑着点头:“嗯。”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问什么,又被同学拉着回教室领书了。
小胡老师就添了一样心事,等着越宁领了新书,一起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她却装成没事人一样,还问:“这个得包个书皮吧?家里没有挂历纸了。”
越宁直觉得她有心事,路上人多,不便开口问,顺着她的话说:“不用。书本我用得少。”课本这东西对他来说,属于看一遍就能记住,看两遍就是加深印象,没有多翻的必要。有那功夫不如多做点习题——虽然这个对他来说也很容易,或者往新华书店那里泡着看点课外书,享受着书店姐姐阿姨们削好苹果喂食的优待。
难得小胡老师没有对他这样的骄傲上思想教育课,而是飞快地将他领回家:“那你先看看书,我没上过高中,什么也教不了你,你多问问小何。哎,你同学不是老师么?问问他呗。他不会真是体育老师吧?”
当然不是体育老师,那位张老师是师范学校数学系的高材生呢。
小何医生陪笑道:“不是不是,他教数学的,去年刚实习过,今年分过来教高一,不让他教一班,他教的是最后面两个班,教好了才能往上调。”
越宁和小胡老师都是没上过高中的人,一齐好奇地听他讲高中的事迹。小何医生功课做得也足,神采飞扬地道:“基本上三年功课两年就学完了,剩下一年就是复习、做题,一直到高考。”
越宁眼前一亮:“三年功课两年学完?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高考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多准备一点怎么行?”
越宁心头一动,暗想,何妈妈虽然讲支持小胡老师缓两年再结婚,先顾事业。但是对小胡老师来说,照顾他的生活,未尝不是将婚期安排靠后的一大原因。如果能再早一年高考,他离独立就更进一步了。
小何医生对越宁已经算比较了解了,当越宁沉默的时候,就是有什么想法了,小何医生决定套一套话。根据以往的经验,套话是否成功,取决于越宁是不是本来就想说。
这一回,小何医生运气好,遇到了越宁想说:“那……高中能跳级么?”
“啥?”小何医生万没想到这位仁兄如此生猛,第一天报到就想着跳级的事情。越宁初中跳过级,这他知道,但是高中的级,也是这么容易跳的么?
小何医生苦口婆心:“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高中跟初中都是中学,但不是同一个世界啊!”痛苦脸地陈述,多少初中的尖子生,第一次期中考试就都跪了。越宁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不是还有学得好的吗?我要是学不好,那能学好的人也不多。”才发下书来,他翻了两页又看了点习题,并不认为有多么难。
小胡老师又添一重担心,揪着小何医生私聊去了。越宁耸耸肩,抱着课本回书桌前慢慢翻一翻,感觉……就是不难嘛!要不明天找点旧试卷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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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医生被小胡老师揪到厨房问话,也很严肃地告诉女友:“是真的,你信我。高中的思维跟初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能拧过筋来的,就一帆风顺,拧不过来的,三年得累死还考不出好成绩来。”
小胡老师愈发担心了:“我会看好他的。还有就是——”将见到李秀丽的事情给说了,小何医生听了,不以为意:“有法院判决书,还怕他们怎地?”
小胡老师道:“你不知道,我原本以为到了县城,没什么交集,这事就算过去了。现在遇上了,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就算李家没本事,吴斌那牢是白坐的么?就算伤不到人,影响宁宁学习,怎么办?”
小何医生口里说着:“你不用太担心了,这些货都在大狱里关着呢,怕什么?”转头就跑回家里跟何院长拿主意。
何院长膝头放着一部本草拿着放大镜在一点一点地看,小何医生一头冲进来,惹得他皱眉斥道:“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小何医生堆起笑来:“这不是急着来见您么?”笑着凑上去将自己的难处讲了。
何院长将书合上,放大镜放到书上,慢条斯理地将两样一起放到桌子上。小何医生摒息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由焦急起来。何院长有意磨他的性子,等他安静下来,才慢悠悠地开口:“是你们担心呢?还是宁宁自己?”
小何医生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件太为难的事情,为了小胡老师,他硬扛了责任,果断地道:“是我们。这事吧,跟老鼠似的,不害人也恶心人。”
何院长笑了:“我看啊,你们都是瞎担心,这样吧,庆祝宁宁开学,咱们去饭店吃一顿好的庆祝,我跟宁宁聊聊。”
“哎?”小何医生有点跟不上何院长的思路。
何院长手指在空中遥指着儿子,点了几下:“你呀,还是太嫩!我看你最近变得浮躁了,还不如宁宁懂事呢,你问过他怎么想的么?”
“这种事儿,哪能叫他再跟着操心啊?”
“这个么,是关系到他自己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知道呢?事情还是要发生在他身上的,真有什么事情,他自己提高警惕,比你们操一万倍的心都有效。”何院长以为,儿子过得过于顺利,家中虽不是高-干,条件也不差,使得儿子有些随性。相反,越宁虽然自身条件极佳,但是经历坎坷,说他比自己儿子懂事,这是何院长的心里话。不是观察好了,何院长也不会闲得操这份心。
小何医生还是比较信服父亲的,次日,趁着“开学前最后的轻松时刻”把小胡老师和越宁领到县里唯一的一家海鲜饭店,何院长做东,一起凑个饭局。
开饭前,何院长特意早到,与越宁进行了一次认真的交谈。
越宁尚不知道李秀丽的事情,当何院长提起的时候,却不惊讶:“她也考上县中了?唔,她成绩不错的,看来中考发挥得不错。”
小胡老师心急如焚,又不好插口,脚在台布底下轻踩了小何医生一下,小何医生回他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自己开口了:“这不是怕他们不留神招来苍蝇么?”
何院长看看越宁,越宁一脸平静对他点点头,完全没有被小何医生的情绪感染。何院长心中一叹,没好气地问儿子:“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样?
何院长语重心长地道:“因为有苍蝇,就不吃饭了?最简单的,有苍蝇,拍死就是了。闲着没事儿举着拍子到处找苍蝇?又或者,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喷点杀虫剂,让苍蝇没有生存的环境就可以了。你办公室里有苍蝇么?为什么?环境好。盯着苍蝇看,你出息呢?遇到了老虎再着急吧你们。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放高一点~~~”说着,敲了敲饭桌。
何院长的话,在越宁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动,瞪大了眼睛看向何院长。在他过往的两段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位长者。
没有遇到高素质的人,只是因为……你所处的层次低呵。
三家村,没人敢藐视吴斌。到了何院长这里,直接就无视了。同样的道理,越宁历经两世,才悟了出来,何院长随口就来——在这小县城里,他所处的就是高位,在医院里,他就是金字塔尖。越宁看向小何医生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有这样一位父亲做人生导师,小何医生何其幸福。
何院长也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对越宁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意思么?只要不是明知道危险却偏偏往上面撞,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你是学生,这里是县城,治安很好,认识你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你自己越来越高,接触到的好心人就会越来越多,你会遇到的危险就会越来越少,遇到的时候肯帮你、能帮你的人就越来越多。打铁还需自身硬,不要为了无谓的事情牵扯你的精力。大城市的摩天大楼,十楼往上,苍蝇蚊子是绝迹的。楼下垃圾堆边,没苍蝇才是怪事。”
越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院长,等着他说下文,何院长大手一挥:“好了,开饭。让他们上菜!”
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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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很珍惜与何院长相处的时间,用心听这位老人家的智慧之语、经验之谈。冲这一条,没上市中学一点也不可惜!
学校很快开学,也确如小何医生所说的,班主任头一天就发话:“我们功课进度会很紧,三年内容两年学完,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以后每周休息半天,每月放两天假。暑假八月开学,寒假一个星期。”说完,眼睛下垂,正看着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越宁。这娃年纪小,不晓得撑不撑得住?班主任老师忧心忡忡。
学校里老师们都很重视教育,对自家孩子督促得很紧,也有一些老师的子女上学很早,像越宁这样13岁读高中的也不多。班主任老师还知道,校长大人亲自答应了条件:试上一个月的晚自习,如果不习惯,可以不上。因为孩子年纪小,需要更好的休息。
越宁就像一块滚烫肥美的烤肉,班主任老师痛苦极了,吞,烫,不吞,馋。
越宁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眨了两下眼睛,班主任一枚大好中年叔叔居然被他眨出了一点母爱的意思来。咳嗽一声,严肃地道:“学习是为你们自己学的,不要觉得是为老师和家长学的!”
继续了一通思想教育,就开始上课。巧了,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可看起来比张老师严肃得多了。
越宁认真地听了两节连堂的数学课,坦白讲,略有点失望。他以为小何医生夸赞的“跟初中是两个世界”的高中,自己上辈子从来没踩进来的教室,小胡老师也深深羡慕的课堂,是个相当高大上的地方。上了两节课,只留给了他“怎么一点也不难?”的深深的困惑。不是都说高中三年是一生中最充实的时间段么?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呢?
他觉得自己上的高中,跟小何医生描述的高中,是两个世界。
如是一个星期,他就认为自习课没必要去上了——自习课居然没有老师占堂讲课,上它何用?又有小胡老师,每晚都要接他,这也让他觉得没必要。小胡老师晚上还要备课、改作业,家里备两只闹钟,一只是早上的,一只是晚上定时接越宁的。
越宁以为,有这功夫,还不如让他在家里练个大字,或者自学功课呢。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被小胡老师认为“骄傲自满”,要求他反省,然后谦虚低调的。越宁乖乖咽到肚子里,预备熬到期中考试,拿着考卷再跟小胡老师好好谈一谈。小胡老师人虽倔犟,却能看清事实,及时纠正。
同时,他跟李秀丽还没搭过话。高中的生活在他看来有些沉闷,下课后,满场跳橡皮筋、踢键子、扔沙包的,那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们负责趴在阳台上看。从楼下往上仰望,活似一排电线杆上的燕子。学校为了他们的体质着想,一天安排的两次课间操,也都是懒洋洋的不想去,能躲就躲,躲不过的也是胡乱比划。广播体操的音乐还没放完,那边已经比划完收队了。
在这种环境下,李秀丽也不会四处转,两人遇到的机会少了许多。
直到期中考试结束,越宁毫不意外地以几个满分的成绩拿了年级第一,结束了要上自习课的生涯。两人还是没有什么交集。同样的,三家村也没有人找上来。这里面,李秀丽默默地回家什么都没有讲,年底李建设夫妇服刑期满回家,她更是提醒了父母不要与他们多作接触。却又没有向越宁表功,只是寻了个机会,写了张小纸条传给越宁,提醒他留个意。
越宁认得她的字迹,将小纸条收好。晃到了六班外面,敲敲窗户,将李秀丽叫了出来,告诉她:“文理分科,早点想好。以后想做什么,也早点想好,上大学的时候报考学校也好有个数。”
李秀丽愕然。
越宁已经摇晃着走了。
他要去音乐教室练琴,县中要评省重点,除了硬件,还有软件。其中一个指标,当然就是学生。越宁不用说,已经成了老师的心尖子,县中音乐老师跟二中的音乐老师是老同事,住得也近,闲谈说及,越宁又学有余力,自然成了老师们的一张王牌。上面领导下来检查评估的时候,越宁已经被内定为学生代表,这里面除了谈话,当然会有才艺表演一类。
班主任已经放弃了管束他,事实上,对着150分的试卷,班主任老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从来没见过这么稳定的发挥,试验150,期中考就还是150,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状态有什么起伏。
高中音乐课,主打欣赏,期中期末,干脆就停课了,到了高三,那就只是发个课本而已。真正在音乐教室里消磨时间的,是有限的几个艺术生。县城的环境使然,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更是凤毛麟角。音乐生不多,倒是美术生还有几个。越宁闲极无聊,也到美术教室里混一混。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更滋润的是,县中居然有奖学金!
这个奖学金与大学里每学期少则数百、多则数千的奖学金稍有不同,每半个学期,考试过后按成绩发放,第一名五十块,二到五名三十块,前十名二十块,前十五名就只有十五块。越宁手头有点钱,给何妈妈、小胡老师买条丝巾,也就滑过去了,聊胜于无。小胡老师心里美滋滋的,还要让他注意节俭,转脸给他买画具去了。何妈妈干脆想给他买个钢琴,放家里诱拐小少年去家里弹琴。夕阳下,阳光从窗户照到弹琴的美少年身上,听着铮铮的琴声,真是一种享受。
一路下来,互相关爱,也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