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哟。”
秦淮下意识紧握住商雅的手,攥在手心里,同时放下玲珑瓷。
“玲珑瓷,我只是略有了解……称不上多有水平……”
温润的声音,谦逊的语气,都让商雅眉梢轻佻。
来了来了。
经典的开场白。
都闪开。
她老公应该是要放大招了!
果不其然。
短暂的谦逊过后,秦淮的画风,渐渐与众不同。
“李先生的玲珑瓷,羊脂玉胎、瓷质温润、冰肌玉骨、静若处子、动人心弦……乃是当之无愧大师的手笔。”
商业吹捧一番后。
秦淮微微颔首。
专注的神态,更加具有魅力。
“玲珑瓷,属于镂花的一种。许之衡曾在《饮流斋说瓷》记载:‘素瓷甚薄,雕花纹而映出青色者谓之影青镂花,而两面洞透者谓之玲珑瓷’。所以玲珑瓷简单来说,就是通过雕镂一类的技巧,达成瓷体通过的艺术效果。”
“但相比于简单的镂空,玲珑瓷的设计无疑更加精妙。”
“首先在瓷器的胚体上,镂空雕刻出装饰花纹,继而涂上特质的玲珑釉,最后高温烧制,成品便会呈现出镂空状态。
如同苏州园林中,一扇扇透着蕉影花姿的花窗。光线透过玲珑窗,如精灵般在瓷器上折射跃动,让一尊本无生命的瓷器,忽然生机盎然,鲜活有了灵魂……”
秦淮娓娓而谈,极具画面感的描述,不仅仅是听呆了商雅。
连常年浸淫玲珑瓷器创作的李运,五官间都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错愕,紧接着,那一丝错愕迅速变成了恍惚的明悟。
多年的技艺渲染,他完全能领悟到玲珑瓷的美,但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可方才。
秦淮老弟将玲珑瓷比作苏州园林,那一扇扇透着蕉影花姿的花窗,却让他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清晰的画面感。
他的思绪,顺着秦淮老弟的描述,迅速蔓延。
有没有一种可能?
玲珑瓷便是来源于江南园林的花窗?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某位别具匠心的手艺人,偶然瞥到园林一角,看到光透过窗棂格子形成柱,看到尘麋在光柱间轻轻浮动,看到芭蕉叶和牡丹花的花影下,丁达尔效应优雅浪漫。
一瞬间,手艺人异常惊喜!
立刻钻进窑场,迫不及待地将光与影的浪漫,将江南的园林审美和格调,用烈火淬炼进瓷器之中,带给了种花家绵延千年的惊艳。
多么浪漫的创作故事!
令人无限遐想!
当然。
更为重要的是,秦淮老弟的比拟,让李运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种花家的艺术,从不不是相互隔绝的,或许很多东西,你表面上认为她们没有联系,但实际上,她们有着某种你看不到的缘分和因果。
很多时候,多数传统手艺人,身在其中,难以领悟到这一点,就算领悟了,也未必能一针见血,将一项项艺术联系起来……
然而秦淮老弟,一眼定真。
李运满脸的惊叹和佩服。
“不愧是秦核舟!你的艺术高度和艺术视角,令人折服!”
“我李运钻研技巧几十年,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难道秦淮老弟,你已经窥视到了艺术的本质了么?”
李运满面红光,眼眸明亮,毫不掩饰他对秦淮的敬佩。
甚至可以说,这一刻,他是把自己当作学徒,秦淮当作老师的。
只是此刻,面对李运的激烈反响,秦淮也表现得颇为谦虚。
“言重了,东方艺术,浩瀚无垠,我只是一家之言,姑且做个参考。不过玲珑瓷的美,确实和江南园林中,蕉影花姿的花窗高度相似。”
李运深以为然。
有关玲珑瓷的描写,历来无数。
咳像秦淮这般画面感十足的,还真是头一遭。
而且。
秦淮拓展了玲珑瓷的意向,让玲珑瓷和苏州园林联系在了一起,不知道是赋予了玲珑瓷该有的艺术深度和广度,还是说,让玲珑瓷找到了自我。
说不清道不明!
可却如此令人心动!
有一种独属于匠人的浪漫!
此时此刻,李运五官间的笑意无法遏制。
“秦淮老弟的艺术视野高昂且开阔,能看到我看不到的风景,请继续赐教!”
秦淮无奈。
“没了呀。我只是略懂皮毛。”
商雅:“……”
单走一个六。
拥有着能让李运这样的顶级大师,都敬佩不已的见解,却忽然说自己只是略懂皮毛……
你以为谁会信?
李运自然也不信。
但秦淮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也只能作罢。
不过没关系,就方才那小小的一段,也让他获益匪浅,感触颇深!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创作视野訇然打开,今后烧制玲珑瓷,艺术高度只会更高。因为若是将园林艺术,融入玲珑瓷,绝对是天作之合啊!
李运忍不住呵呵大笑。
一条坦途,在眼前铺开。
“秦淮老弟,听君一席话,胜过苦心钻研十年!”
“我的困境和担忧,相比老弟也是明白的,唉……”
秦淮略微颔首。
“我明白。从我进入景镇,走过两条街道,就看出一点点了。”
李运挑眉,身体前倾,似乎觉得秦淮能有破局的方法。
“景镇,只是一个地名,并非一个具体品牌,这里扎根的手工艺者,可以享受景镇名声带来的利润,可以在景镇名声之下生存。却无法开宗立派,触及到最为深刻的一点——定义何为美,是不是?”
“是的!”
李运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别看我们景镇是华夏瓷都,可一众瓷器作品拿出去,别人根本不认!反倒是欧洲生产的瓷器,成了世界主流产品。”
“我们景镇可能九成的瓷窑工坊,现在的品牌效应,都不如它们的十之三四。”
“我们的瓷器,要么仿古,要么仿造外国品牌,完完全全丧失了对美定义的话语权。”
“这可是我们种花家的瓷器艺术啊,千年前我们制造的瓷器,被西方尊称为神的用具,他们以为瓷器是某种神秘液体,埋在地里孕育一百年才能生成的神器。”
“可到了现在,连这一项艺术,我们竟然掌握不了对美定义的话语权!”
李运眉头紧皱。
忧患之心,溢于言表。
近十年时间,他都想要重新夺回对瓷器之美的定义权。
然而他没能做到……
如果秦淮,一定可以吧?
这是李运,三番两次邀请秦淮来合作的重要原因。
不为自己,只是为了重现千年前,种花家陶瓷艺术,独一无二的荣光。
先辈厚德载物,辉煌如斯,阙胜千年,后辈不能丢脸啊!
李运这一颗赤子之心,滚烫至极!
……
pS:不开玩笑,玲珑瓷和苏州园林的联系,灵性十足。不要吝啬夸奖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