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袁晨子来到咖啡馆，照旧点了一杯摩卡咖啡，坐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咖啡被端上来后，袁晨子等了许久，都迟迟不见顾兰薇的身影。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之后只身前往顾兰薇的家里。
在石拱桥上，站立着一个正在吹唢呐，穿公鸡装，吆喝着卖飞机榄的商贩。袁晨子停下来，买了两包飞机榄，揣在手里继续朝顾兰薇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顾兰薇的家门口时，只见两扇黑褐色的木门紧闭。袁晨子注意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便伸出指关节去叩门，可不见有人回应。她继续叩门，并朝门缝里喊道：“顾老师，我是晨子！”
屋里才传来顾兰薇的应答声：“来了！”
没多久，顾兰薇前来开门。
“等很久了吧！刚才在屋里看电视，没听见。”她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周围的皱纹显得甚是可爱。袁晨子总是这么觉得的。
袁晨子笑着摇摇头说不碍事，接着伸手挽住顾兰薇的胳膊，随她一同进屋。
客厅里的电视果然是开着，此时正在播放戏曲频道。
袁晨子让顾兰薇在摇椅上坐下，自己则搬来一张凳子坐到她的身旁。
“顾老师，你今天怎么没去咖啡馆？”
“说也奇怪，今天突然哪也不想去，就盼着你到家里来找我！”
“你知道我要来？”
“你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这个我知道！今天也就这么一猜！没想到还真猜对了！”顾兰薇呵呵地笑，是真的希望袁晨子能来找她。
此时，顾兰薇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你看，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竟忘记给你倒水了！我去泡点茶给你喝！”
顾兰薇准备起身，袁晨子连忙制止她，说：“泡茶的事就让我来吧！我最喜欢泡茶了，而且老师您还没喝过我泡的茶呢！”
“你还会泡茶啊？”
“我爸很喜欢喝功夫茶。我小时候觉得有意思，就跟着他学了一点！”
虽然袁晨子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袁宏晋的亲生女儿，但是在她心里，一日是父亲，便一生是父亲。无论是生育她的亲生父母，还是养育她的袁宏晋和祁桂淑，他们都是她的父母。如此一想，袁晨子倒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这样啊！那你知道茶具都放在哪里吗？”
“知道！你忘啦，我上次来过的！”
说着，袁晨子便起身，朝厨房走去。没多久，她就端出来一壶已经泡好的茶。
从袁晨子倒茶的娴熟动作来看，便判断出她的确会泡茶。顾兰薇从她手中接过茶杯，茶香随着热气升腾，弥漫开来。
袁晨子把茶杯贴到嘴唇边，啜饮了一小口，她就爱喝一口热茶。
“顾老师，我刚才看到阳台那边晾了一件戏服，看起来真好看！”
顾兰薇的手顿了顿，把茶杯放到桌上。
“那是我年轻时候，穿在台上表演的戏服。”
袁晨子把茶杯放下来，端在手上。难怪那件戏服看起来有些老旧了，原来是那么久以前的戏服！
“那你后来还穿过它来表演吗？”
“没咯！哪还有机会上台表演啊！现在都已经风烛残年了，更是不敢有这等奢望。不过啊，虽然上不了舞台，但一个人在屋里唱上两句，过过瘾，也挺好的！”
顾兰薇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戳心的遗憾和无奈。
“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发发牢骚。你听了，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袁晨子摇着头，说：“才不是呢！我就喜欢听你讲以前的事。”
“你总是喜欢这样逗我开心！”
袁晨子把凳子拉近顾兰薇，眨着灵动的眼睛，说：“顾老师，我还没有听过你唱戏呢！要不，你唱给我听吧！”
“你想听？”
袁晨子连连点头。
在袁晨子的请求下，顾兰薇答应了。她清了清嗓子，便开嗓唱了一曲《荔枝颂》。
“卖荔枝
身外是张花红被
轻纱薄锦玉团儿
入口甘美
齿颊留香世上稀
什么呀可是弄把戏
请尝个新我告诉你
这是岭南佳果靓荔枝
果中之王人皆合意”
袁晨子离开后，顾兰薇步履蹒跚走到阳台，抬起头望了望晾衣杆上的戏服，便用衣叉把它取了下来。将戏服在床上展开，只见上面的刺绣、珠片等都失去了光泽。这是当年离开戏班的时候，从戏班带走的唯一一件戏服。师兄弟们来送行的时候说，有一套戏服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至于饿死。可谁曾想到，后来她再没机会穿着它站上舞台。
“顾老师！顾老师！”
顾兰薇赶忙抹了一下眼睛，手指是湿的。
袁晨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晨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袁晨子喘着粗气，摆摆手说：“没落下什么，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她还没喘过气来，就拉起顾兰薇往门外走，这其间她还不忘把戏服一并带上。
袁晨子把顾兰薇带到一个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园来。此时，从榕树林里的戏曲舞台传来了一阵咚咚锵般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在唱戏，这是顾兰薇的第一反应。
逢年过节，哪怕是平时，这里都会聚集一群爱好粤剧的人，他们喜欢在这开“私伙局”。因此吸引少许前来听戏的人，不过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顾兰薇也曾来这里听过几次戏。
当袁晨子搀扶着顾兰薇走近的时候，只见戏曲舞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留着黑色短卷发的中年妇女，她正在唱《分飞燕》。而此时，戏曲舞台下，坐着黑压压的一群人。除了上了年纪人之外，还有不少年青人。这在往常是绝对看不到这样热闹的场面的。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顾兰薇问挽着她胳膊的袁晨子。
“那些青年都是粤剧爱好者，听说在大学里创建了一个粤剧社。他们今天来这里，是特地来听戏学习的。”
顾兰薇点了点头，没想到大学里竟有这么一群有爱好粤剧的年青人，更没想到他们会创建粤剧社。她的心里感到一丝欣慰。
台上的中年妇女唱完之后，并没有立即下台，而是对台下的观众说：“在这里，我想介绍一位老人，她自幼就同粤剧结缘，曾跟随戏班登台表演过无数次。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站在舞台上表演，但是她始终有一颗粤剧心，今天她来到了我的舞台下。她就是顾兰薇顾老师。”
顾兰薇吃惊地睁大眼睛。而这时，顺着中年妇女手掌指的方向，大家纷纷回头，往顾兰薇这边看了过来。
“下面有请她为我们唱一曲！大家掌声欢迎！”
现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顾老师，你上去给我们唱一曲吧！”一旁的袁晨子鼓励道。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在舞台上表演，怕都已经生疏了！”顾兰薇难为情地低声说道。
“怎么会，你刚才在家里给我唱的时候，唱得多好啊！”
看着袁晨子诚恳的眼神，顾兰薇来了信心。在袁晨子的帮助下，她穿上了从家里拿来的那套戏服。当她站上舞台那一刻，台下的观众齐刷刷地往舞台上看，这感觉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以前。
顾兰薇抬起手，不自觉地拈起兰花指，一种久远的记忆莲步轻盈而来。
“我今独抱琵琶望
尽把哀音诉叹息别故乡
尽把哀音诉叹息别故乡
唉悲歌一曲寄声入汉邦
话短却情长家国最难忘悲复怆
此身入朔方
唉悲声低诉汉女念汉邦……”
——《昭君出塞》
在那众人之中，顾兰薇仿佛看到了师父和当年戏班里的所有人，他们好似当年那样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台上的她。不知不觉，热泪充盈了布满皱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