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过一场大雨。然而,猛烈的阳光一出来,很快就把昨夜的露珠和雨水一同蒸发掉,把叶子晒得滚烫,没有留下一丝雨曾来过的痕迹。
付江凡如约而至,腰间挂着的小酒壶,就是昨天他拼命扑到溪水里,挽救回来的那个。他的脸部仍旧清爽干净,收拾得见不到一根胡茬儿。
袁晨子随付江凡坐到凤凰树下。那树下有两块立在地上的石头,正好可以当凳子坐。
付江凡坐下之后就没再看袁晨子,而是看着溪水流走的远处。说不清他在看什么,却如此入神。他是一个极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这与村民描述的一样,而且在前几次的接触中也可以看得这一点。然而,他今天的话比平常多了一点。
袁晨子逮着机会问付江凡关于荒屋的各种灵异事件的真相。面对村子里的传闻,付江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有些人会有这样的习惯,喜欢把事情添油加醋,甚至夸大,然后变成能够引人入胜的话题。”
付江凡离开方家,再一次回到他曾住过的屋子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屋。自从师父去世之后,这里就一直空着。他推开进去的时候,惊呆了。一副许久无人照理的光景,空气中满是一种夹杂着灰尘的陈旧气味,让人直发呛。屋子空荡了许多,仅剩的几张旧桌椅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天花板上挂满蜘蛛网。
此后,他偶尔到那屋里去,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想在那屋子坐坐,哼几句戏词,或者什么都不做。终于有一天,有人发觉这屋里的异样。然而,付江凡没想到,人们会认为荒屋闹鬼。付江凡忍俊不禁,可他向来不会解释。而且这种传闻,在他看来,未必是一件坏事。索性任由其发展。
关于人家那晚看见的满屋红色,付江凡让袁晨子回忆荒屋的客厅里,供奉台上摆放的东西。袁晨子歪着脑袋想,供奉台上有香烛之类的东西,等等,她记得那上面有一盏灯罩是红色的灯。袁晨子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所谓见到红衣长发女,不过是那个男人自己胡乱编造罢了。而事实上,他当时看到不过是付江凡的影子。
前面相隔五棵凤凰树的地方,树干背后,显露出一块白色,那是一个人的背影。付江凡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他不禁说了一句:“在凤南山住了十五年,这两天这十棵凤凰树下最热闹!”
原来付江凡已经在凤凰山住了十五年,袁晨子在心里琢磨。
“你好像对这十棵凤凰树有特殊的感情?”
“这十棵凤凰树是我们种的!”
我们?袁晨子突然对这个词敏感起来。
“你和谁呢?”
“方栋!”
“方栋?”
“他是方绮的哥哥!”
袁晨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喜欢了很久的人?”
袁晨子没想过付江凡会突然这样问。她如实回答“有”。
付江凡掏出腰间的小酒壶,举起往嘴里倒了一口,咂了咂嘴。
“我也有!”他说。
付江凡接下来所说的话,让袁晨子感到震惊。当付江凡说“很不可思议吧”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微微地点头。
一开始,她承认,因不理解而感到心里有一丝不适。而随着付江凡继续说下去,渐渐的那种不适感便消失了。
地上映满树叶黑色的影子。袁晨子拾起一片落叶,手指摸着上面干枯的叶脉。
好半天,袁晨子问。
“你在等他吗?”
付江凡苦笑。
“十年了,你说我还能等到他回来吗?”
“为什么不出去找他呢?”
“因为害怕!”
付江凡又把目光转向远处。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人比他更想找到方栋。但心里的渴望有多大,害怕就有多大。他不知道当自己看到方栋身边站着他的妻子儿女时会怎样。他也许会伤心欲绝,无法提起笑容来真诚的祝福他。这种害怕战胜了内心的渴望,让他从此心甘情愿地呆在这片曾留有他们俩共同回忆的地方。
“你今天听到的是不是比村子里流传的版本更加可怕?”
袁晨子明白付江凡所指的是他对方栋的感情,也许他一直都有顾虑,因此从来不曾对人说起这些事。
袁晨子说:“爱都应该值得尊重!不是吗?”
付江凡看着她,眼睛里发出一丝光亮。
她说:“谢谢你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是我该谢谢你!”付江凡望着袁晨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韩奕时在第十棵凤凰树后,背靠着树干而坐。
“抱歉!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你刚才跟袁晨子说的话,我全都没听见!”
“我知道,”付江凡说,“你应该是担心那女孩会出什么意外才跟着来的吧?毕竟我在凤南村庄已经臭名远昭!”
“尽管这样,袁晨子她却很相信你!”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
“是啊!也是一个傻女孩!”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语可以说。
袁晨子叼着笔杆,发呆似地望着窗台。
黄色的花蕊上停驻着一只金翅的蜜蜂,旁若无人地采花蜜。小时候她被蜜蜂蛰过,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后来,从书上知道,蜜蜂在蜇人的时候用的是螫刺。只能使用一次的刺,一旦用来攻击了人,迎接蜜蜂的只有死亡。书上说:“用不用螫刺在蜜蜂是没有选择的,它明知会死,也要攻击。”她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弄明白其中的含义。
袁晨子问在书架旁找书的韩奕时。
“为什么有人可以不迷恋世间的一切,却独守着一份飞蛾扑火的爱?”
她原以为这句在韩奕时看似没什么来由的话语,注定得不到他的回答。然而,他说:“生命里爱谁,有时候是不能选择的,感情产生了,明知自己会受伤,甚至可能不得善终,依然去爱。”
袁晨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这样爱,会快乐吗?”
“也许吧!”
“你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韩奕时没有回答。
“你真八卦!”
“不说就不说嘛!”
凤南村庄里,人们偶尔会互相谈论荒屋恐怖事件。这时候,即使袁晨子在旁边,也只是默默地听着。几个村妇偶尔逗趣,问袁晨子是否去过荒屋,若见过“那个东西”(她们对“鬼”的一致这样称呼),肯定也会吓得尖叫连连。这时候,袁晨子往往笑而不语。她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但不该由她说出来。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以它合适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