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刚喊完,大门口的两个侍卫就鼻青脸肿的爬进来,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挤进宅子,为首那位背着手,滚金边的玄锦长袍在太阳底下隐隐有流光浮动。
司马峥抬眼看去,只见来人眉眼冷冽锋利,清晰的下颔线使紧咬的后牙槽格外分明,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把他——”来者寒声道,“交出来。”
这不是要杀掉对方的样子,倒像是沦陷进去了。
司马峥背着手冷笑不答。
方逊招呼人手:“搜!”
下一刻宅子里的家丁扑涌出来,两帮人针锋相对,打得院子里格外火热。
司马倩拎上椅子冲出去:“他奶奶的,没王法了?!”
她满脸激动,打得格外凶猛,血楼的新苗子们有点怵,一眨眼的功夫,好几个人就被她开了脑瓢,两眼乌漆嘛黑的倒地上。
站在门口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下那帮难舍难分的家伙,随后抬脚从边上过去,司马峥百忙之中抽空扫了他一眼,就立马丢下恶火中烧的方逊,一溜烟窜过来。
何子鱼把身子一让,避开对方的手。
“我要见阿念。”
司马峥艰难地掩下满脸狂喜,扭头冲司马倩叫道:“阿姐,他们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司马倩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举起,轰然砸地,瞄准一下个目标:“看招!”
方逊在两人往内院走去时瞬间脱离楼轩的身体,正想附在司马峥身上,不知何故,他这次直接穿过了司马峥的身体。
他没慌,又试了一次。
这次也直接穿过去了。
方逊愣了一下。
莫非是离开玉佩太久,也需要补充点能量?
很有可能。
他打算穿进玉佩,却不料直接穿过了何子鱼身体。
自从跟玉佩产生联系后,这还是第一次出故障。那莫非,玉佩失灵了?
再度试了几次后,仍然无法附上去。
方逊又转回去找楼轩,然而楼轩在他离身那一刻,就大喜过望地率着人跑路了。
楼轩三步一窜:他自由了!终于不用跟目标酿酱了!
方逊愕然望着自己透明的魂体,感受到阳气对鬼魂的莫大恶意,在被烧成飞灰之前忙躲进石缝中。
何念的院门再次被人打开时,她非常平静的把手搭在唐欣肩膀上,抬头,跟何子鱼四目相对。
她人小成精,在司马峥满天下发告示找何子鱼时,曾从街上见过何子鱼的画像。
隐隐大限将至的褚氏边咳边说:“那是你小叔叔。”
小叔叔遇到了一个用心险恶的负心汉,不仅被坑丢了梁州,还被满天下通缉。
她要保护小叔叔,因为他是他最后一个亲人。
何念望着对方,确定这人眼底的愧疚愤怒不似装的,打消了司马峥找人扮演的可能性。
因无力保护她甚至连累她而愧疚,因山穷水尽还要被最后利用一把而愤怒——她小叔叔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何子鱼咽下满腔酸楚,蹲下身:“阿念,我是——”
“小叔叔。”何念放开了唐欣,一步步走向何子鱼,抬手环住他脖子:“你给的银项圈,我拿去买药了。”
司马峥将如获新生的唐欣抱起来,垂眸看着叔侄俩,何子鱼心疼别人的样子让他嫉妒,他移开脸。
何念意外的非常平静,既不像没了爹娘的小孩露出孤苦神情,也不像他乡遇亲人那般欣喜。
光从性格上看,她就比父辈们强大太多。
何子鱼将她抱起,看向司马峥:“我要带她回穆陵。”
“好,那边还没收拾,我马上派人去。”司马峥急忙说完,叫人先去穆陵打点,他将唐欣交给司马倩,寸步不离地跟在何子鱼身后。
何子鱼看了眼唐欣,又看了看司马倩,下意识的不喜欢她。
她跟司马峥长得太像。
小孩脖子上的长命锁是他选的,看到他很高兴,司马倩为人随和,一直跟他讲话。
他听不下去,朝母子俩点了点头,便抱着何念走。
“咦,今天就要去穆陵?”司马倩瞧着搬出来的马车问道。
“天色尚早,东西也不多,缺什么到那边再置办。”司马峥麻溜的收拾好行李,怕何子鱼把他丢了,只打点了一些路上要穿的衣裳,三步窜过来,要把何念接过去。
何念把头扭朝一边,司马峥小心翼翼地朝何子鱼道:“我来抱孩子,你歇着,歇着。”
何子鱼抱着孩子爬上马车,唐欣要跟他告别,他勉强朝这小孩笑了笑。何念平静地看着,唐欣扭捏地转过头:“姐姐——”
何念幽幽一笑,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他没避开,睁大眼望着她。
“唐欣没做错。”
“对。”何念轻声道。
“那,你以后还和唐欣玩。”
何念薄情地想:“我为什么要跟你玩?”
笑了笑:“好。”
她今天有亲人了,笑容就诚恳了一些,虽然并不情愿,但娘亲说了,小叔叔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喜欢温和的东西,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做一个温和的人,所以这个笑容不是给唐欣的。
何子鱼真想撂下司马峥,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但司马峥强势地揽住他肩膀,以那轻微的语调在他耳边说:“丢下我试试。”
他知道要带走何念并不容易,以司马峥的尿性,就算用脚指头思考,都不会做出这种亏本的事。
答应得这么爽快,这就是所谓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这人暗中做了什么?
他想起被吴霖威胁过的父母,有点胆战心惊。
马车悠悠开动。
司马峥坐在他旁边,温声道:“你没在的这些天,阿念很听话。”
“可我们都很想你,回穆陵也好,去琅中也罢,以后我们一家三口……”
何子鱼嗤笑一声,美眸里遍布寒冰,他轻柔地在阿念头上抚着,别开腔。
车里安静片刻,司马峥缓缓地与他十指相扣:“我们给阿念一个家吧,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做她想做的事。”
何念紧绷了许久,终于得以放松神经,没一会儿就趴在何子鱼怀里睡着了,何子鱼深深望着她的睡脸,与司马峥交扣的手指掐入对方手背。
司马峥浑如没有痛感,掰过何子鱼轻吻着。
“你把我们当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何子鱼在对方唇边轻声道,“狗杂种。”
司马峥将他眼底的寒霜看遍,含住他的唇。
卑鄙的人,连最干净的那片爱意都会被人看轻,尽管全天下所有发自内心的爱都一副德行。
有了软肋的何子鱼寸步难行。
他住进了榆阴本家,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之一堂而皇之地指挥着一干丫鬟仆役在他家里奔来窜去,眼睁睁看着对方坐在他旁边布菜斟酒,眼睁睁看着对方登榻解衣。
半夜他咬着唇忍受完最后的酷刑,颤手攥住对方肩膀,妥协道:“如你所见,我任你处置,但你不能伤害阿念。”
司马峥温柔地在他颈间轻吮:“傻瓜,阿念是我们的孩子啊。”
每当司马峥说这句话时,何子鱼就觉得他确实病得不轻。
不,确切地说,这应该是阴谋家们能屈能伸的狗屎性格在作祟,被骗过太多次的他并不会信以为真。
温舒拖家带口的来榆阴了。
她来这天先把何子鱼上下打量了一翻,随后一巴掌扇到司马峥脸上。司马峥在那巴掌印挨上脸时一把攥住她手腕。
“畜生!”温舒恨恨地抽出手,怒瞪着司马峥,把手指向何子鱼:“你要把他吸干么?”
聂安跟詹屏挤到何子鱼身边,替他捏了捏脉。
“侯爷——”詹屏松手,语气无奈。
司马峥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他会控制自己的。
他牵着何子鱼的手,何子鱼轻声向他说道:“站着做什么,这么久了,茶也没一杯,去,叫人置备饭菜招待大家。”
司马峥立马就去安排人做饭。
温舒龇牙咧嘴:“我不稀罕!”
何子鱼看了她一眼:“简易小菜,给大家接风洗尘,休嫌怠慢。”
“哼!”
聂安悄悄扯了扯温舒袖子:“他看起来挺想你的。”
温舒美眸圆睁,却是没再发作,何子鱼奉上来的茶她也不情不愿的喝了,喝一口,看一眼何子鱼,越看越生气。
怎么几天不见,不仅消减了,还跟被鬼上了身似的?
她看不惯这身贤淑平静的样子,因为这一点都不像何子鱼,倒像是哪家温柔端庄的儿媳妇。
观察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何子鱼的性格确实变得天翻地覆。
首先他眼底没什么波动,就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一样,他笑着,但眼里一无所有。其次他语气慢地像老牛推磨,一字一句都要斟酌一番才能出口,所以让人挑不出错,真有点温柔端庄的意思。
何念拿着小画本给他检查,他一身散发着一身光辉母爱轻声细语地夸奖时,让在场几个见过他以前那副尿性的人都抖了个摆子。
饭桌上这“一家三口”聚在一块,让温舒几人都开了个眼界。
司马峥负责父爱如山以及酬应宾客,何子鱼负责相夫教子以及身边这两位夹菜,何念负责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儿,一会儿仰头做一副懵懂状指着远处的鸡腿道“爹爹,我要鸡腿”——她这个没爹没妈的孤儿逗上无儿无女的何子鱼,自然而然的就慢慢改口了,何子鱼也欣然应了。
一会儿她歪头向司马峥道:“父亲,阿念要吃水晶饺子。”
司马峥满脸慈爱地给她夹了一个饺子。
众人默默咽下嘴中的东西,不约而同心想道:“认贼作父。”
这顿饭吃得人五味杂陈。
一家三口等宾客离开后立马撤下脸上的表情,司马峥疲惫地靠在何子鱼肩膀上,何子鱼面无表情地抱着何念,何念一脸平静地掏出刻刀设想何满的脸,刀法老辣熟练。
温舒住进了何妍家,她每天早晚去何子鱼那蹭饭,免得他跑来晨昏定省,认为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体贴的长辈了。
聂安住在她隔壁,每天她出门,要么看到聂安站在门口面壁,要么看到詹屏冷着脸把人推出门。
她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聂安这小玩意儿,嘴时笨时灵,大概还在纠结要不要跟詹屏说他只是何子鱼的私生舅舅吧?
聂安今天又被詹屏拒之门外了,看到温舒瞪着双死鱼眼来,他低下头去,已经能想到这女人会用多扎心的话讽刺他了。
温舒经过他旁边时翻了个白眼:“有那样的血统,你就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聂家从没有孬种。”
聂安泪目。
她果然很歹毒!
温舒看着他的表情,很满意。
这下该能燃气熊熊的自信心了吧?追认要趁早,没看到那劳什子的阿泉已经开始给人送花了么?
她眼睛一睁,进门去,向捧着一怀抱鲜花踌躇满志的阿泉道:“哟,这花娇艳的,在哪找的啊?改明儿我也摘几朵给我老娘上坟去。”
阿泉急道:“这怎能用来上坟?!”
“你还不知道它的话花语是‘伟大的母亲’?”
阿泉泪汪汪看着她,又看看刚收拾完药材出来的詹屏。
詹屏瞧瞧他怀里的花,笑道:“你有心了,正好够炒一盘。”
这满怀抱娇艳欲滴的鲜花就孝敬进詹大夫嘴里去了。
温舒心满意足地拍拍袖子出来,扫了聂安一眼。
看到没,跟老娘学着点。
聂安朝旁边瑟缩。
这女人果然可怕。
温舒事了拂衣去,踩着暖烘烘的太阳一颠一颠的来到何子鱼家。
却听到司马峥慌慌张张的咆哮声从宅子里滚出来:“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