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那送礼物的副官望着方逊脸上的巴掌印忍不住笑了,被气头上的大将军拎到训练场上往死里虐。
何子鱼记得人家的好,看不下去,冲到方逊面前张开手挡住:“你快收手,他要被你打死了!”
方逊沉沉扫了他一眼,丢开木棍,他急忙跑去军医那顺来一盒金疮药,把药塞去。
副官笑嘻嘻的,鼻青脸肿道:“多谢公子。”
何子鱼又快活起来。
对方说道:“送你的东西,将军不满足呢。”
“管他呢。”他轻松道,“你怎么被揍啦?”
“唔……大概是太聪明吧。”
何子鱼望着这张战况惨烈的脸,不由得捉着自己的手同情起来:连这种聪明人都被打了,笨蛋们还有什么出路?
难怪他经常被方逊骂。
“他对谁都不满意,”何子鱼不着边际的想了一下,认真道:“等以后我当了官,我要让他给我做洗脚小厮。”
“嘿嘿,好啊,只是洗脚么?将军臂力很好呢,你们晚上……”
方逊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听那两人交谈,一个循循善诱打听他俩的夜生活,一个知无不言信口开河,两人你来我往,竟无中生有的编造了一个他风雨夜如何丢下这人跟女妖精大战三百回合的二三轶事。
简直没耳听。
副官被方逊拉去训练了,何子鱼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巴,揣着余兴登上城楼,往下一瞧,司马峥正坐在小凳上烤肉。
那蘸料在柴火上烤出来的香味勾得何子鱼口水直流,他探出半个身子看司马峥忙活,三魂七魄都顺着那香味飘了去。
司马峥:“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他还没爬上楼司马峥就嗅到他的气味了,假装问了一声,并未等他作答,便热情道:“马上就好了。”
何子鱼吸吸口水耐心等着,司马峥把烤肉放在小竹篮里,走到墙下:“去找根长绳来。”
少爷跑到方逊房间里找了一个线团,他怕不够用,随手将方逊的腰带顺上几根,把线头与腰带栓做一起。
那线在风中大肆摆动,司马峥费了点劲才捉住,不满道:“这线也太细了!”
说着把篮子栓好。
何子鱼小心翼翼将篮子提到面前闻闻,欢喜道:“是牛肉!”
“合口味么?”
“嗯!”
腮帮子鼓了起来。
他分明长了一副不食烟火的模样,吃东西却毫无顾忌,没一会儿嘴周就一塌糊涂,实在是白瞎了这张脸。
司马峥愕然心想:“他可真是个怪胎……”
这样想着,就看到对方鲜红的舌头在嘴边舔过,接着又去舔指头,红的越发红,白的越发白,慵懒模样像只猫似的。
司马峥喉结“咕咚”滑了一下。
“你不怕我在肉里投毒么?”
何子鱼登时愣住了,惶望望左手的烤肉和刚舔到一半的右手。
“骗你的,”司马峥欢笑道,“若我连你这么傻的人都害,那成什么啦?”
少爷本想把肉丢下去糊他一脸,没舍得。吃完老半天还回味无穷,于是朝司马峥说道:“你手艺真不错,以后还有么?”
司马峥懒洋洋的烤火,抬头看向那傻瓜吃货。
“我可以给你烤一辈子,你把门打开好么?”
“你死了这条心吧!”
“把篮子放下来。”
“等等。”
何子鱼马不停蹄的跑去伙房,小央眼睁睁看他做贼似的顺走四个柿饼,心道这东西又要拿家主的东西补贴那怂货敌将了,遂将吹火棍抄在背后一路跟上去。
果然,他把两个柿饼放进篮子,给那司马峥送了下去。
小央气急败坏的咆哮起来:“你吃里扒外!”
何子鱼拱了他一肘子,分他一个。小央吃人嘴短,啃着柿饼,把吹火棍敲敲打打的打下楼。
司马峥将篮子提到火边,把柿饼吃完,舔舔嘴,眼睛一转,就向何子鱼道:“小鱼,你知道世间最甜的是什么吗?”
“柿饼。”
“不是的。”
司马峥摇摇头,冲天叠起二指,何子鱼还以为他指的是神仙们喝的琼浆玉露,却听他一本正经道:“世间最甜的,当属美人的嘴唇。”
何子鱼不自觉把自己的嘴唇舔了一遍,司马峥在下面干巴巴望着,心里好笑。
“小鱼,这样是没效果的,你给我尝尝你的,我就给你尝尝我的,要不要试试?”
何子鱼终于发现自己被调戏了,气道:“你又想骗我开门!”
司马峥叹息:“我半点要你开门的想法都没有,我要是想,这门早开了。”
何子鱼赏了他一颗石子。
司马峥坐到柴火烧尽,何子鱼中途冷了,去揣了个汤婆子上来,司马峥还在原地。
“你怎么还不回去?”
司马峥此人有那指鹿为马的能耐,满肚子谎话随口即来,抬头就道:“我在等你呀。”
“我是来放哨的,你没事早点回去,不然方逊上来,抬手就是一箭。”
司马峥就着他的话说下去:“以后打仗,放哨的可就危险了。”
“龙生龙凤生凤,我爹娘都很厉害,我岂是吃白饭的?”
司马峥张着嘴,他这么灵活的人,竟一时词穷了。
何子鱼是被方逊抓下去的,方逊先眯着眼睛把他打量一圈,凑他面前闻了闻。
“魏国的香料。”点点头,“和那小子混熟了,都敢吃人家的东西了。”
“不吃白不吃。”何子鱼没等方逊多问就上赶着全招供了,“他也吃了我的东西呢。”
方逊登时想起花瓶,他实在不明白这花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抬手去敲打一番:“你们是可以互赠食物的关系?”
“……吃都吃了。”
没开窍的东西,敲破脑袋都无济于事。
方逊默然无语,心想这么笨,干脆任由他去,反正也不指望他能成什么事。
何子鱼不知道将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一整天喜气临门,甩手甩脚的在军营里乱跑,晚上他支着身子,好整以暇的看向那宽衣解带的男人。
方逊背脊一僵,将铺盖丢到他脸上。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方逊美艳高大,举手投足间纯任风流,放哪都是个极品美男子。
将军惴惴不安的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就感觉嘴唇被个软乎乎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没一会儿,又碰了一下。
方逊陡然睁眼,捏住对方脖颈道:“找死?”
何子鱼安安静静的装死,方逊怒不可遏将他晃了两下。
“解释,我也不介意给老何家清理门户——”
何子鱼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慢吞吞把司马峥说的话搬出来,方逊听了后一时不知该往哪处撒火,楞半天问道:“他怎么说你怎么做?”
“我知道错了。”
方逊早对他了如指掌,认错这么快,便是毫无悔意。
“他那是勾引你的,”方逊麻木的想,“这玩意本来就笨,跟那司马峥待一块就更笨了!”
“你以后最好三思而后行,”方逊寒声道,“要是再无理取闹,我可要给你爹娘实话实说了。”
何子鱼不服气,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你以前还说要娶我呢,我都没跟阿翁讲。”
方逊吓了一跳。
那时候这小玩意才五岁,穿着一身花裙子团团的走到面前,他以为是哪家小娘子,便打定主意要娶对方,信物都换了,才知道是老师的小外孙,吓得他连夜爬去把那王妃玉信哄回来,又连夜收拾包袱逃了。
方逊像被扯掉一块陈年的遮羞布似的,登时心虚不已。
这事原是他不对,当下深吸一口气,疲惫道:“老师过几天要来,你乖一点。”
他说完肠子都悔青了,少年一咕噜扑到他身上:“果真?阿翁果真要来?”
何子鱼高兴得睡不着,他就好比那远嫁他乡的人,忽然听到亲人要来看他,难免热泪盈眶。激动之下又抱着方逊咬了一口。
第二天何子鱼去城上把司马峥骂了一顿,司马峥气极:“我让你亲我,可没让你乱找啊!”
第三天何子鱼奔上城楼,眉飞色舞说他阿翁要来了。
第四天何子鱼落寞的趴在城墙上,司马峥跟他说话,他没精打采的听着。
然后第五六七八天……
他原以为聂驰很快就会到,没成想年都过完了!他怀疑方逊诓他。
司马峥朗声道:“小鱼——小鱼你愁什么?”
“我阿翁,”何子鱼萎靡不振的挂在墙上,“我等得好苦。”
“阿翁既然是大侠,你趁闲暇去学点武艺,阿翁见了定然欢喜。”
何子鱼眼前一亮:是了,学点武艺,到时候在阿翁跟前施展两手。
可是问题来了,学武得打小开始,他小时候聂驰倒是动过让他学武的心思,某天他爬梅花桩笨手笨脚的摔下来,把大家都吓狠了,从此聂驰再不敢让他靠近这种危险的地方。
况且,要在十天半月内学就一身武艺,谈何容易啊!
何子鱼心想:“要是只学点皮毛,还不如老实躺着。”
他倒是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就把这个心思歇了。
“行不通。”
司马峥回道:“便宜又好学的就属弓箭,你要不试试?”
何子鱼摆摆手:“我手使不上劲,拉开弓都射不远。”
司马峥笑道:“骑马?”
“不行。”
“鞭子?”
“不行。”
……
司马峥郁闷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擅长什么?”
何子鱼闭目细想,然后羞愧的望向苍天。
要说特别擅长的,没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撒娇。
他一个快满十六岁的男子,总不能对别人说撒娇是他的特长吧?
“万事开头难,”司马峥说道,“你要不还是从矮个里挑个尖的先学着。阿翁又不指望你能练成一个大侠,但凡你有点想法他就很欢喜了,你要是动动手,他岂不更欢喜?”
这倒也是。
何子鱼欢天喜地朝他道了谢,大步流星的朝方逊奔来。
方逊从余光里看到他,几乎下意识想跑开,顿住脚,默默看向别处。何子鱼把他头掰过来。
“教我武功。”
方逊一听他要学武,开始头疼。
这人是那种一时脑热半途而废的废物,能让他开尊口说想学点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若要付诸行动,他大概会把别人逼成宗师,自己原地踏步。
方逊快被他折磨得没脾气了,将季渊拎出来,说道:“他要学什么,你就教什么,一是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到家,二是磨磨你的性子。”
季渊的功夫和性子已经很好了,他武力超群任劳任怨,像那不求回报的牛马。
“是。”
季渊走到何子鱼面前问:“学什么?”
少爷的热情这会已经冷却得差不多了,低头想半天,他啥都没想到,就随便说:“骑马……”
十六岁还不会骑马,放在京都那帮世家子弟中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但军营里比他小的人都能把马驾驭得风生水起,他说完后感到羞愧,跟季渊走到关牲口的大棚,季渊牵了一匹马出来。
何子鱼大半年没碰过马了,摸索半天才磨蹭到马背上。
季渊叫他:“坐稳。”
他连忙坐稳。
“抓好缰绳。”
他连忙抓紧缰绳。
“准备好了么?”
何子鱼紧着头皮:“好、好啦……”
啪的一声。
马丝溜溜跑出去,四蹄生风围着场地奔腾,何子鱼好几次差点被震下来,手忙脚乱的紧箍着马脖子漫山遍野的呼喊。
“救命——”
“苍天啊——”
“我不学啦——”
季渊站在高处一脸木讷的抱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