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声鼓漏，二人守着一桌子美食消磨了一会儿时光，天色竟已将明了。
郑然然大约知道江玠大半夜的将她唤起来商量对策是为的什么，因为天一亮，他就可以着手去安排这些事情。
但老实说，郑然然她自己不太想掺和这件事。
江玠身为张氏的皇子皇孙，有幸在三年前隐姓埋名于世，说明他是天选之子，理应担负起这份家国大义，协助圣上铲除佞臣，匡扶正义。
可她不同，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有太多与时人不相符的思想与价值观念，她生怕自己一念差池，变更历史风云。
郑然然就这般一言不发地沉思了许久，直到江玠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在担心什么？”
郑然然抬头，正对上男子那双清透明朗的眸子，他是那般出尘卓然，如谪仙之人凌然世间，时不时地便会令她心驰神往，怔忡万千。
她忽得一怔，竟险些忘了江玠最善于窥探旁人的心思。
果然便听江玠幽幽道：“当初可是你说的，未来的路愿意陪我一同走，眼下我只想听听你的意思，怎么就不依了。”
郑然然垂了垂眼眸：“我只是觉得，这天下万民的安生与否只在你我一念之间，这担子太重了些。”
这确是她心里的顾虑，她魂落异世，既不愿涉足这大昭国的朝堂之事，也不愿插手这错综复杂的朝局，唯有验尸问案是她心中所向，却不想一路走来，竟然还是走到了指点江山之处。
“然然，有些事情你虽不曾言语，我却约么能懂，历史长河川流不息是不假，你我潜游其中命如蜉蝣，但乾坤未定，前路尚远，便是蜉蝣也要尽全力一搏，若赢了，便是生机。”
江玠这一番话，忽然令郑然然释怀开来。
她静默了会儿，将各中道理在心中咀嚼一遍，而后才去看江玠，四目相对间，时间好似静止。
少女的声音显得温软万分：“你我日后成亲，便是夫妇一体，那……我就姑妄言之？”
不知这话里究竟是“成亲”还是“夫妇”，令江玠极其受用，他少有地笑了会儿，这才带着笑意听郑然然的“姑妄言之”。
她道：“如今，林丙光的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他在这通州养了五万私军，一旦这些人入驻汴京，凭汴京城里那些兵力，皇城不攻可破。我们固然可以借用林子笙的身份和运送粮草之事拖上几日，到那终究是缓兵之计。大人此时想听的，是釜底抽薪之法吧？”
江玠挑着眉听郑然然说了些许多，却不想到了关键之处她又噤了声，江玠笑笑，才又插了一句：“你方才熟睡之时，我已经让肖扬递了消息回汴京城。”
郑然然便冷哼一声，倾了倾身子，“原来如此，那你只管听瑞王的吩咐便是，何必来拿我的主意。”
江玠仍笑：“消息递给了阿崇，他虽是天子，终究年纪小了些，又被林丙光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郑然然的泪花瞬间变溺了满眼，她竟不想江玠今夜弯弯绕绕地与自己说了这许多，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你终于也信不过瑞王了？”
郑然然从见到江玠这皇叔的第一眼起便对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事后她将这一切都称之为女人的直觉，但接触的越多，瑞王的令人生疑之处也就越多。且不说他云淡风轻之人却有诸暗卫，单说这一次他让江玠来通州也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
方才江玠几次三番问起她的主意，自己一直不肯说，也大因为瑞王掺和在这里边儿。
江玠显然是默认了，他道：“诸多事宜，皆未展露，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再小心谨慎些，好稳固朝纲，护这天下一时安稳。”
郑然然懒懒拖了托腮，一个搅动风云的计划就这般如闲话家常一样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
“我们方才说的缓兵之计自然还是可取的，至于那釜底抽薪之法……左不过就是缺人嘛，现下再召集一批兵将来守卫汴京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便只有调军，徐守义老将军手下的兵力是唯一可以解大昭燃眉之急的钥匙，只是……西戎怎么办？”
徐守义手下有十万大军，这些人若是能够调回汴京，对付林丙光的人马自然不在话下。
可徐守义一撤，西戎人必定会趁虚而入，届时平的了大昭内忧，却又要引来外患，微妙得不偿失。
江玠只噙着笑意看郑然然，依然是如郑然然所说早就有过这些想法了，他非要郑然然说上这么一通，无非是想听听她的意思，她若与自己心意相通，自己便可放手去做。
郑然然便用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江玠的神色看了会儿，忽然把这人的全部心思都给看透了。
少女将手从江玠的手心里抽回来，忽然提着裙子起身到他身边站定，而后沉默半晌，终问出声：“你要去戎城？”
江玠未看她，只默着不说话。
郑然然觉得他是不敢看她，他怕她不允。
郑然然沉了口气，再度倾身，离江玠极近，竟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二人常有这般亲密举动，但多事柔情蜜意、嬉笑打闹之时，像今日这般严肃沉重的局面，少有。
江玠一瞬间连耳尖都涨红了，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只得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生生去看郑然然。
却见那少女一身红裙映水，烛火照应间目光深沉，是鲜少能够在她身上见到的沉稳面容。
灯旁失神人，偏头笑情深。
郑然然悠悠叹了口气，世人皆道她十七年华闺阁女，无人知她两世为人异世身。
她的成熟，远在旁人的想象之中。
天光微露，远处泛起了鱼肚白，一夜话谈终于走向尾声。
郑然然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会接手粮草一事，暗中拖延进度，让魏均勇走不成，好为你们赢得充足的时间。至于戎城，你去便是，你这般的天选之子，原本就应该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