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应为季棠,正是前御史中丞季劭州之子。
郑然然的脑子里便顿时闪现过许多从前的情景,诸如秋娘一案,陈酌查到秋娘本名邱秋,后来家族却受到一户朝臣株连九族的牵累,那朝臣遭了九族之灾,那朝臣便是季劭州。
那是郑然然第一次听到季劭州其人其事。
再然后便是她与江玠去乐坊里捉金云,肖扬带着暗卫除掉了金云手下的西戎人,江玠与她坐在楼梯上亲口交代宴山王的身份时所提到的只言片语。
那时江玠说纪棠与自己同是谈涯沦落人,竟然是这么个同是天涯沦落人!
郑然然脑子里的思绪电光火石,将一切因果串了一遍,而后才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竟是这样。”
她突然不怪自己蠢了,倒是该怪纪棠这人心性太好,不似她与江玠,同样是与林丙光有仇,面上却能不露分毫。
纪棠在广平府府尹的位子上坐了几年,入朝堂,见诸臣,会林相,从来都是一派雅致天成的模样笑脸相待,既没有一个皇帝兄弟与自己面容有三分相似,也没有嫉恶如仇的不近人情的做派,这么一个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翩翩公子,说他背负血海深仇,谁信?
郑然然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觉得这时候感叹这些东西都没有用,她眸光一量,似察觉到什么。
“纪大人,你忽然说起这些事情,难道是因为李唯公子的死与你的身世有关系?”
纪棠虽隐姓埋名了多年,但知晓他身份的人并非没有,先说江玠定然是知情的,如此他们才能够一路相扶相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大仇得报,还这天下一个太平。若再想下去,瑞王与圣上应当也知情,除此之外……
纪棠看着若有所思的郑然然和神情冰冷的江玠,轻声应了:“不错。”
李唯的死,的确很可能与纪棠的身世有关。
郑然然还记得纪棠的那个姑母,与他隔了两代亲,女子出嫁后不随夫家连坐之罪,自然保得平安无事,可她是纪棠的姑母,自然也是知道纪棠是谁的。
江玠清俊的眉梢抬了抬,面上又覆几分冰霜,沉着声音问:“莫不是林丙光发现了你的身份,想要借李唯的死至你于死地,从而永绝后患?”
“我说不准,但杜蔺既然这般急不可耐,多半与林丙光有关系。还有一事,杜蔺……已经知晓我是谁了。”
当年构陷季劭州的三起案子里有两起都是杜蔺一手操办,这刑部尚书果然是林丙光藏得颇深的一颗棋子!
郑然然眼前忽然一亮,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纪棠的衣袖,却因怕扯动他的伤口而没敢使劲,只道:“杜蔺若是知道你是谁了,那肯定不会放过你的,纪大人,你快跟我们走吧!”
江玠亦觉得此言有理,眸子微微一转,瞥见牢狱门口昏睡的几个官差,附和郑然然:“然然说的没错,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此时就走,届时有阿崇与皇叔稍加遮掩,可护你周全。”
“不行。”
温润的男子一口回绝。
“李唯不是我杀的,我若是此时走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不管林丙光如今知不知道我是季棠,他定然想要借李唯的事将我搬倒,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尚未可知,若是就此规避朝堂,何谈报仇雪恨?”
江玠与郑然然皆因此语一默,在场的三个人,谁与林丙光没有个血海深仇,纪棠这副温润的皮囊下有着怎样的愤懑不平,他们又怎会不知。
纪棠微微吸了口气,极不愿扯动自己的伤口,仍旧带着温和浅笑对二人语重心长:“李唯之死,我确有百口莫辩之嫌。”
“姑母留我在家中用了午膳,我本有意告辞,姑母却想要为着叶姑娘再留我一二功夫,李唯甚是殷勤的拉我下棋,棋未过半,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正见一人黑衣蒙面从窗户翻了出去,那时李唯已死,回天无力。”
郑然然蹙眉,似捕捉到什么,“好端端的,大人怎么会失去意识?”
纪棠与江玠却皆不言,眼神飘忽不定,以江玠为甚。
郑然然顿时便明白了,能让人浑不知鬼不觉就晕过去的法子多得很,最常见的便是他们今日夜闯刑部大牢用的法子——迷香。
江玠起身,将手里那百花清的药膏往纪棠手里一塞,“藏严实些,天快亮了,杜蔺还会再来。”
纪棠笑着收下。
便见江玠将眸子转过来,“然然,咱们走。”
“可是……”
郑然然还要再劝,江玠已经再度朝着纪棠看过去,郑然然朦胧间看到他清冷的眼眶似乎泛了红,心里顿生出不忍。
江玠轻轻拢了自己的衣袖,冲着纪棠长揖一礼,言语间清冷顿散,“今日大人有引火烧身之灾,与林舒玉一案中为阿崇开罪一事脱不了干系,终究是我张家欠了你们季家,今日还要牵累大人受这牢狱苦刑,我心中难安,不论如何,都不会让杜蔺将事情捅出去。”
那厢纪棠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道了一声保重。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郑然然仍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他知道纪棠与江玠交情匪浅,江玠生来自负,即便这些年不得不隐姓埋名在纪棠手下做官吏,二人私下里却不会以官职相称。
今日江玠唤纪棠“大人”,这还是郑然然头一回听到。
她尚且有许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不知道纪棠是如何在当年诛九族的大案里逃脱,亦不知道纪棠与江玠是如何在广平府结缘,却能够看出来今日江玠与纪棠作别的时候那番语重心长的神态和语气。
他们若是不能替纪棠洗刷冤屈,纪棠多半会凶多吉少。
春雨停了,漆压的天边露出鱼肚一白,寅时将过,眼看便是早朝。
少女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江江,咱们一定要帮纪大人查清这个案子。”
不多时,杜蔺将守在刑部大牢门口打瞌睡的官差一一踹起来,又审了纪棠一会儿,正揣着自己编了大半尚且未得纪棠画押的口供往皇宫赶的时候,得了一个消息——
今日,朝中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