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山面色随之一僵,显然没有跟上郑然然的思维,不由地喃喃问道:“本官清正廉明与否与带姑娘去验尸有什么干系?”
郑然然也不迟疑,当下便答:“听说刑部侍郎姚大人是个清正廉明之人,敢问大人若是清正廉明,是否应该是个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京官虽比不得地方官可堪用爱民如子四个字,但郑然然这般说,姚书山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姚书山默默点头。
“大人既然爱民如子,敢问任这刑部侍郎一职来,每逢遇到案子,必得求个真相否?”
姚书山默默点头。
“那大人可知道这么一句话:‘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今佐理掾者,谨之至也。’”
姚书山……
姚书山没来得及及默默点头,反倒是愣在了当场。
从在纪棠姑母家门口听说了又姚书山这号人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郑然然压根儿没有时间打听姚书山是不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只是见陈酌似与姚书山颇为熟络,进屋之前又听了两句墙角,隐约觉得这是个踏实肯干的官而已。
她说了一通话,其实还是想要说宋慈在《洗冤集录》里说的这一句话。
自认识了郑然然,江玠与陈酌等人已经听她说过此言多次,其中道理也早已经烂熟于心,而姚书山显然是头一回听这样一番言语。他任刑部侍郎。掌管刑律狱事,对于其中的道理自然有一番更甚于常人的体会。郑然然说这话看似与他扯了些道理,实则不过是想快点儿说服其人,好让他带自己去验李唯的尸体。
果然便见姚书山琢磨了这话许久,然后便被江玠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姚大人若是觉得然然这话说的有道理,还请帮我们这一个忙,纪大人任广平府府尹一职,如今却被疑为凶手,想必姚大人也感意外。如今天色已晚,事情定然还没有捅到朝堂上,大人此时帮忙,待我们查清真相定然不忘大人厚恩。”
郑然然与陈酌不约而同嘶了声,江玠一向冷言寡欲,甚少有这般耐着性子同旁人讲道理的时候,如今他好言好语与姚书山说了这许多,可见是真的为纪棠着急了。
姚书山听完江玠的话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不由地又打量了眼前冰雪一样清冷的男子一会儿,这才隐约想起汴京城里关于他的许多传闻来:诸如此人年纪轻轻便稳居广平府校卿之位,诸如此人有那世人求都求不来的深谙人心之术,诸如此人武功天下独绝可以一人斩杀数十个西戎人等等……
姚书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方才与陈酌关绍说话还觉得自然,此时在江玠与郑然然面前却觉得压力甚大,他才过了不惑之年,竟就这么上年纪了吗,惧怕起小辈来了?
思之无解,姚书山只得道:“江校卿与郑姑娘来的迟了些,大约没有听到本官与卿阅二人的对话,本官是从心底里赏识纪府尹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本官心里也甚是着急,但终究是要依着刑部的规矩办事儿。这案子里纪府尹的嫌疑最大,本官是不得已才将人带回了刑部的?
他一口一个本官自称,倒是听得郑然然心中很不耐烦,少女当下又皱了皱眉,语速也快上了几分:“姚大人您大约没听懂我们的意思,我们并不怀疑您对纪大人的态度如何,也没说您按着刑部的规矩办事儿有什么不妥,如今只是想请您带我们去看看李唯的尸体,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姚书山这才恍,又涨了眨眼睛,把话题扯到了验尸上:“可是李唯的尸体,我们刑部的仵作已经验过了呀。”
郑然然的一张俏脸当时黑去了半边,她发现,今儿晚上耽误这许多时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姚书山的错,而是她与姚书山真是对牛弹琴、驴唇不对马嘴、话不投机半句多!
少女强撑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些笑意来,连带着语气也温软几分,问:“那姚大人,刑部的仵作可写了尸格?我们能不能看一看尸格?”
这便是她与江玠来之前陈酌问的问题,如今又绕了一大圈儿才重新说道这个话题上,郑然然觉得身心俱疲。
姚书山终于点头,“看在卿阅的面子上,那自然是可以的。”
同关绍一样,众人素日只管陈酌叫陈酌,甚少知道他还有卿阅这么雅致好听的字。郑然然愣了会儿,只见姚书山将目光往陈酌身上打量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由感慨,这陈酌的出身就是好,哪怕此时只能在广平做个小小的文吏,但好歹人家祖上出过高官,家底厚实着呢。朝中各路官员都有陈酌能说的上话的,这也是个好处啊。
虽说广平府、汴京府与刑部皆是大昭朝中掌刑部的衙门,但因历史悠久,且各衙门重点不同,还是有着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这刑部仵作验尸的尸格是不能够轻易拿给外人看的。
更何况如今李唯的死将纪棠拖下了水,如今虽未定纪棠的罪,但人到底是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了,江玠与陈酌等人作为广平府的官吏,在此案上便有避嫌的必要,姚书山本不应该将这尸格给他们看的。
此时也亏了陈酌,事后陈酌自己交代,他家祖上出过高官,他的先辈便个个力求上进,他爹年轻的时候也在州郡谋了个一官半职,只是官职不显赫,便从没拿出来说。
陈酌的爹在任的时候与那时还是县丞的姚书山有着八拜之交,陈酌这“卿阅”的字还是姚书山所起的,按辈分,陈酌该唤他姚叔父。
众人今日能够得了姚书山的首肯看一看尸格,陈酌的确是有着莫大的功劳。
因这尸格来之不易,郑然然伸手接过的时候都多了几丝颤颤巍巍,过目,却被尸格上前言不搭后语的尸录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