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息凝神等着江玠开口,他却故意将语速放缓了些,有心要吊人胃口。
但对于那些个诚惶诚恐的朝臣来说,江玠接下来的话还是令他们松了口气。
“几位郡王的妻室和侯爵的夫人虽是晚膳时分去见的皇后,但巧了,俱皇后身边的宫人交代,这一日皇后应对来往宾客很是疲惫,晚膳时分并未传膳。”
有人问:“皇后娘娘可是直到诸位夫人离去都没有用过膳。”
江玠点头,众人大喜,如此一来这些个进宫贺喜的郡王妻室和侯爵夫人也没了嫌疑。
那……
文武百官里有胡子的就捋着胡子看江玠,没有胡子的就摸着下巴看江玠,方才他说了三类人有嫌疑,分别是:诸位朝臣大人的诰命夫人、几位郡王妻室、侯爵夫人,以及几位妃子。
如今前两类都已经被他排除在外了,那剩下的便只有……
众人一呆,不由地又将目光从江玠身上转到了圣上身上,正见那少年天子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在椅子上端坐着,说的分明是他皇后的案子,偏偏这大殿里就他最像个局外人。
那佟御史又忍不住多嘴了:“江校卿,听您言外之意,这宫里的诸位娘娘似乎有嫌疑了?”
江玠又点头。
男子的声音清冷如霜雪,令人听来不由地为之一寒,似沐了天霜:“昨夜宫里的沈婕妤去拜谒皇后,给皇后带去一盘枣泥糕,皇后见了很是喜悦,声称应付了一天的宾客甚是疲累,正吃些枣泥糕解解乏。”
郑然然眨了眨眼睛问江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玠侧眸看她,眸子里却没什么波澜,“当夜离子时还有两刻钟的时候。”
郑然然将手掩在袖子下面掰着手指头算,那便是……晚上十点半!
皇后吃下混了钻石碎片地枣泥糕,过上一个时辰就能消化掉糕点,胃里一空,那钻石的碎片就能将她的胃壁划破,致人死亡,这时间刚刚好!
虽说连这个沈婕妤是谁都不清楚,但郑然然心里却已经有了八九分把握。
她透过眼前的人群去看坐在上首的林丙光,只见其人面色阴郁难明,却强端着百官之首的架子不肯说话,郑然然只觉得他那不算长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吹胡子瞪眼,大抵如此吧。
不知为什么,少女的心里竟然因此生出些喜悦,林丙光听到江玠将凶手的人选择到了沈婕妤的身上,这结果他似乎不怎么满意,可见不管凶手是不是沈婕妤,脏水都已经扣不到圣上头上来了。
郑然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却又觉得林丙光此时的神情莫名好笑,此番死的是他的女儿,他为人父却不想着先把真凶查出来,而是想着如何利用林舒玉的死搬倒圣上,用他的骨血为自己谋一场大局。
他匆匆忙忙召了广平府进宫,又拦路抢劫一般将案子交给了刘荣进去查,大约林丙光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场栽赃眼看就要成了,半路会冒出瑞王与江玠来。
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世间公理强过一切。
关于真相,郑然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她也不起身,就隔了老远扬声问江玠:“江大人,敢问这沈婕妤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啊?”
少女的嗓音清亮,一句话点了众人的醒,几位朝臣眼看着林丙光不说话,自己便沉不住气了,附和道:“是啊江校卿,不知你见过了皇后的贴身宫人,可有更多的线索没有?”
江玠拱了拱手向圣上,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圣上与诸位大人若是想要探查,不若将押在内苑的宫人们提来一问。”
若是依着郑然然的性子,此时哪里还要提什么宫人,直接把沈婕妤请来一问便是,但片刻的思付过后她忽然得了江玠此言的答案,今日的局面一波三折,比起那在深宫内苑里被保护的好好的沈婕妤,这些个宫人更容易被人灭口。
江玠先言提这些宫人来,不是他不着急,而是他选择了更加稳妥的方式。
圣上的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应:“如此,就请纪棠大人手下的人跑一趟,将押在内苑的宫人们带过来吧。”
既然轮到他下圣旨,自然不会再把事情交给刘荣进等人去办,然纪棠也并未亲去,这等小事有关绍与陈酌已然足够了。
关绍与陈酌领命而去的这会子功夫,圣上主动与林丙光聊了几句,言语中提到方才的侍卫莫千,又说起林丙光府上的护院,而后圣上抚了抚衣袖,悠然道:“林相府上的人,也该知根知底才是,莫要像朕一样,坐拥这三宫六院,可连手下之人心思如何都不知晓。”
这话里有话,听得林丙光眉梢一动,其人沉默良久,才淡笑着拱了拱手,礼道:“圣上说笑了,这宫里宫外,朝廷民间,都是效忠于真命天子的。”
“哦?”那少年挑眉,眸子里终于透出些精光来,不着声色地与林丙光对视一眼,而后沉沉笑出了声:“但愿林相眼中的真命天子,的确是朕才好。”
林丙光眸光一转,额上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从前只道圣上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从前宴山王随高人四海游学,宫里还有大皇子安阳王和二皇子广顺王,他们一人为长一人占嫡,若无林丙光暗中改换朝纲,这皇帝无论如何轮不到此时的圣上来做。
当日他与太后起事着急,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位人选,左挑右选也只有圣上最合适,他年纪小,平日里又最不上进,学问见识比之安阳与广顺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这才扶持他坐上这皇位。
前两年他到还算知趣,万事没有不应,近些日子却不知怎么了,分明把持朝政的是他这相尊,有事在圣上面前说起话来,竟会多了些谨小慎微之感。
当真是年岁过往,少年长成,如今到了再留不得的地步了么。
林丙光伸手端了案上的茶水轻抿,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茶水已经凉却,他正要喊了近旁的宫人去添上一盏,忽听门外陈酌的声音响起来:
“圣上,人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