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然听着这番话，身形明显一怔。
这哪里是太平盛世，分明是一场乱世，林丙光与太后想要当皇帝，可他们当不了皇帝，便将玩弄政权的视角落在了圣上身上。
圣上登基的那一年才只有十六岁，与郑然然此时此刻是一样的年纪，他至今犹未亲政，朝政大权都被林丙光把持在手里，如今又在威逼之下立林舒玉为后，他日林舒玉诞下皇子，林丙光一定会扶持这个孩子当皇帝，到时候江山便不再姓张，江山姓林。
“但我记得你说过，圣上册封林贵妃为后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别有用心，大人，你如今虽在广平府寻得栖身之地，可你不会安然过下去的对吗？”
虽是个问句，但郑然然的语气已经十分笃定。
江玠默默点了点头。
“论起我与先皇父子之情，我与林丙光有杀父之仇，论起先皇是天下君王，林丙光有弑君之罪。如今朝政不稳，阿崇亦步履维艰，我张家的江山，断不会就这样被林丙光玩弄的乌烟瘴气。”
“你的身份有多少人知道，纪大人知道吗？”
郑然然终于理了理思绪，换了一个自己眼下更想知道的问题问江玠，毕竟依江玠所言，他自小就离开了汴京城，才一回来就被论了死罪，朝中和宫里认识他的人应该都不多，若不是自己对他的样貌太过熟悉，也不会在见到圣上的时候一眼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江玠答：“宫里的人，只有太后在我父皇驾崩的那天夜里见过我一面，连林丙光都没有见过我。当日阿崇拿死囚替我，暗中送我出宫以后，我便只与皇叔和阿崇二人联系，当然，纪棠也是知情的，剩下的，便是你了。”
郑然然闻言心头一动，似乎觉得江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变了变，而后外头想了会儿江玠这番话里出现过的这几个人，他的皇叔瑞王是个好人，当日就是瑞王进宫保住了郑然然的性命的，至于纪棠？
“纪大人的身上也有故事？”
这关系到纪棠，江玠便没有再一股脑儿说给郑然然听了，他只深深凝望了长街上深沉的夜色一眼，轻声道：“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今日江玠与郑然然已经说了许多，即便少女此时兴致勃勃像听故事一般沉静，可江玠知道她的，这么多实情吐露出来，郑然然的心里也定然是波澜起伏，她这一夜回去还能不能睡着，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从门外吹进来，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郑然然坐在江玠身边浑然像一个听故事听到困倦了的孩子，只微微将脑袋往膝盖上蹭了蹭，心中升起万般思绪。
就在江玠不知道该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想起了急切的马蹄声。
骏马嘶鸣，踏着嘶鸣声疾步进来的，是郑然然与江玠等了许久的纪棠。
……
郑然然这一夜的确彻彻底底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与江玠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早该猜到的，那样一个男子，怎么会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校卿呢？
他在翠微楼的赌场里与李洵下弹棋，棋艺高超超乎了众人的想象，那是皇室子弟才会有的深谋大略。
他从翠微楼上一跃而下去捉拿冯大涛，一身白衣翩然入了她的心，那样好的一身功夫，他怎么会仅仅只是广平府的一个校卿呢。
他深谙人心，精通医术，智慧无双，冷静执着……
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他的名字叫做张岱，不叫江玠。
郑然然心里是怨过江玠的，曾经她早就发觉他的身上有故事，但江玠不肯说，郑然然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如今看来这秘密非但不可告人，还骇人听闻。
她的心里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
天快亮的时候，郑然然望着已经燃尽了的蜡烛幽幽叹了口气，她想不明白的已经不再是江玠这个宴山王的身份。
少女浅浅阖眸睡去的时候还怀藏着些心事，她问自己：郑然然，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玠手臂上的伤有些重，但好在百花清这样的药膏实实在在有些奇效，他回广平府以后只睡了会儿，早晨起来的时候脸色与旁人已经别无二致了。
他起身披衣，才刚推开门就撞上了一脸温和的纪棠。
纪棠是亲自来给他送药的。
“气色比昨晚好多了，喝过药再去吧。”
二人说话常常如此，听着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彼此说的是什么。
昨夜司马岷被关进了广平府的刑讯室，关绍已经审问了一夜，江玠早早起身就是想要去问问审问的结果的。
看着纪棠不紧不慢的神色，江玠就知道关绍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他退了两步回到屋里来，纪棠亦跟进来，还顺便把门关上了。
他接过纪棠手里的药碗，未有犹豫便将之一饮而尽，“司马岷招了？”
纪棠点了点头，“招了，关绍才甩了两鞭子他就把能说的说了个干净，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这案子可复杂的很。”
江玠微微一怔，想起乐坊里那些武夫打扮的杀手。
“他招了些什么？”
纪棠的袖子下头似乎藏着一张纸，江玠已经看出来那是司马岷的口供，他想要伸手去拿，却被纪棠拦住了。
男子温温和和地笑了笑，看向江玠的眼神里有几分耐人寻味。
“你都说给郑姑娘知晓了？”
纪棠问的是关于江玠的身世。
江玠没有否认，只问了一句，“司马岷说的？”
他昨夜与郑然然吐露实情的时候，司马岷就被江玠绑在二人身后的楼梯上，听去了一言半语又在审问的时候吐了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纪棠微微点了点头，“他昨夜被吓坏了，听到的不多，也幸好审问他的人是关绍，我已经想法子让他以后闭嘴了。”
他说完这话，语气便悠悠一转，如水深沉的目光又打量上了江玠，“郑姑娘的人品我信得，她自然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但……她真的不会介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