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絮是个奇女子。
至少在百里凉介眼里,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看过像南絮这样的女子,以至于男子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
南絮的智,在于朝堂而不在于深宅之间。
是以百里凉介每次回想起曾经的事情,心里不由滴血。
这么一个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
百里凉介自然是伤心的,他觉得南絮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以她的谋略,就算是死,也应该是死在朝堂的暗流之上,而不是因为所谓的深宅妇人而亡。
百里凉介觉得可惜,又觉得可恨。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眉眼逐渐变得有些冷凝。
那不应该是南絮的结局,她不应该成为深宫的牺牲品。
从百里凉介一踏入玉茗殿时,南轲就已经觉察到了,但是她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现在不想应付百里凉介,也懒得应付。
百里凉介见南轲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便直接走到南轲身旁。
他伸手在南轲面前晃了晃,“太子妃,你怎么了?”
南轲像是慢慢回神一般,双眼也逐渐有了焦距。
她抬眼看向百里凉介,“太子怎么来了?”
百里凉介一笑,坐在床侧,“我来看看太子妃,听说太子妃感染了风寒,我心里很是担心。”
“是吗。”南轲淡淡的应了一声,“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风寒而已,喝几贴药就好了,没什么打紧。”
百里凉介看着南轲的侧脸,笑道,“就算是小病,也要好好重视才行。”
南轲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殿中沉默了一阵,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里凉介依旧坐在床侧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南轲像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她看了百里凉介一眼,“太子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南轲眉头微蹙,用眼神示意百里凉介可以走了。
但是百里凉介却像愣是看懂南轲的眼神一眼,依旧这样坐着,没有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思。
南轲眼角微抬,只好开口,“太子,我有些头痛,想要先休息……”
“太子妃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南轲闻言,眉头蹙的更紧。
百里凉介在这儿看着她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还真的想要在这儿守着她?
就算百里凉介真的愿意守,南轲估计也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只要一想到百里凉介坐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睡觉,南轲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不用了。”南轲直接了当的拒绝道,“太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的病不重,过几天就会好,太子不必担心。”
“可是我真的担心。”百里凉介神情不似作伪,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南轲,眼里满是真诚。
南轲被这眼神看的心头一颤,但是很快却平静了下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说辞。
不用。
她不习惯百里凉介这样待在身边,虽然以前她和百里凉介确实同屋而寝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一点小小的习惯,早就已经变了。
百里凉介突然咬着唇,眼里满是不解,似乎是不解为什么南轲要拒绝自己。
他看向南轲的眼里不由含了一丝细微的受伤,南轲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一点。
灵儿说她应该好好靠着百里凉介,虽说百里凉介手中无权,但是最起码是个太子,而且还是她的夫君。
这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南轲并不想同灵儿争辩什么,所以灵儿说的时候她也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何为天?
她不是冀朝人,她只知道这个世上若是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存在,那就是自己。
靠旁人又有何用?更何况是一个会三妻四妾的男人?
他这一片天又能割成几片,又能为几个女子遮风避雨?
若是不够呢?
那便要争,要强吗?
南轲认为自己做不出来这种事,她也不想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天,若真要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她要的必定是一片完整的,只属于她的天。
而不是和其他女人一起割裂、一起分享。
她本来就是南国儿女,她有自己的血统和骄傲。
什么入乡随俗,她只是嫁到了冀朝,并不代表她变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冀朝人。
她想冀朝应该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外族人,在冀朝,她的称呼更多的则是南国公主,而不是冀朝太子妃。
在冀朝子民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外人。
而她过去十多年的记忆,也没有办法让她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冀朝人。
本来就不共同,为何一定要自己遵从冀朝的一切呢?
南轲有想过自保的办法,首当其冲的一点便是保住自己的心。
有一个词叫日久生情。
南轲不管断定在今后的几十年当中,自己会不会和百里凉介日久生情。
话不能说的太满,她知道。
所以她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结,横竖都还没有发生,就算烦忧又有何用。
但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这颗心。
不迷失心,才能不迷失智。
只有不失心,才能有所得。
人只有在动了心的情况下才会一叶障目,不管这心是恻隐之心、还是爱慕之心。
只要这心一旦开始为其所动,那便是灾难的开始。
“太子,你该回去了……”南轲轻声提醒道。
百里凉介拧着眉,“可是……”
“如果太子实在是深夜寂寞,不如去明华殿逛逛。”
百里凉介闻言,眉头死死的拧在一起。
“太子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听闻你身子不好,所以来看望你一下而已,怎的又和依依有关系呢?”
太子妃,依依……
虽然百里凉介总是对自己一副关心的样子,但是在他心里亲疏一定分得很亲吧。
你看,这不是可以看的出来嘛。
她只是一个太子妃而已,这个名头谁来当都可以。
东宫可以有无数个太子妃,可是他身旁的依依却只有一个。
南轲想这些倒不是因为心里嫉妒,只是在客观的分析而已。
看来夏依依在百里凉介心里还是有点份量,即使那张脸曾经被毁过、疯过,百里凉介还是照常对她,似乎那些事不曾发生。
南轲曾经想过,百里凉介对夏依依的好,会不会只是因为裴后而已。
毕竟在她看来,夏依依对百里凉介可算不上什么爱慕,与其说是爱百里凉介,还不如说是爱侧妃这个身份。
不,应该说她爱的是太子妃这个身份。
百里凉介对于夏依依而言,实在是可有可无,只不过夏依依惯会做戏,所以才会给人一种在意百里凉介的感觉。
都说当局者迷,南轲只道百里凉介没有看到这一层而已。
她不打算点醒百里凉介,左右这都是百里凉介的事,她也懒得趟这趟浑水,跟她没有关系。
百里凉介对夏依依越是情深,夏依依在自己手上的作用也可以越大一些。
就算夏依依今后的脸好了又如何,她还是有东西拿捏在自己手上,只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什么疤痕这么简单。
这一次拿捏在她手上的,是夏依依的那条命。
月娥本就擅长制毒,一个用毒的高手,怎么会开始研究如何救人呢。
如果是单纯为了解毒,那可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不过月娥这个人天生爱毒物,手段也说不上有多么正派,就算是解毒,她也是以自己独特的法子来解。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她一开始想到的就是能用什么毒物。
所以不管是夏依依的脸,还是百里菲的身子,所谓的药膏和解药里,自然也有毒物。
只不过两者的区别就是,百里菲那儿算是真真切切的为她好,虽然对于她的身子还是有损,但是那已经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
而夏依依却没有这么幸运。
那样的疤不仅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消除,更何况还是在脸上。
若不是因为南轲,月娥本也不会管这样的闲事。
这点毒虽然对夏依依有损害,但是对于月娥而言却只是件小事而已。
一条人命在她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况且还是跟自己主子不对付的人,对于她而言更是连看一眼都没有必要。
这药膏有毒,月娥也并不在意。
反正只是要消除疤痕而已,这药膏完全可以做到,并且还能使肌肤更加滑嫩,吹弹可破。
她想对于夏依依而言,这便是最好的东西吧。
如果药膏里没有那一味毒,这药膏的效用也不会这么好。
一开始月娥便想着告诉南轲,但是南轲急着用,也并没有听懂月娥的话。
所以月娥也只好之后再找时间去和南轲说这件事。她将这件事和南轲说了之间,南轲并没有怪罪她。
只是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应了声。
那眼里似乎还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南轲原本就想在这药膏上加点料。
只是女子向来注重容貌,自己之前就已经用鞭子伤过夏依依,所以对于自己的东西,夏依依肯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夏依依一定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检测手里的药膏。
夏依依怕南轲害她,但也怕错失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这药膏真的可以治疗好伤疤呢?
夏依依不仅将药膏涂在宫女脸上以做实验,更是让人将宫女的脸划开一道口子,随后在将药膏涂上,以做观察。
等到验证这药膏真的有用时,那名宫女就没有一丝用处了。
这药膏本来就只有这么一点,为了实验已经用了这么多,剩下的这些只能用在她脸上。
至于那名宫女?
脸毁了便毁了,只是一个宫女而已,还想如何?
南轲知道夏依依的戒心,所以一开始便没打这个主意,只等着夏依依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和月娥打算。
谁想到月娥居然一开始就把她之后打算的事情全都做了去,而且夏依依愣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所以她才古怪的看了月娥一眼。
月娥这个人,真的让她十分满意。
她很感谢长姐将月娥赠给她,也很庆幸自己当初收下了月娥。
现在她并不打算让夏依依知道这一切,毕竟还没到时候,她也不介意夏依依再高兴一阵子。
南轲有些累了,原本就病着,现在说了这么久的话,精神更是不好。
面对百里凉介的询问,她也只是动了动嘴,不想再说。
她抬起眼皮,幽幽的看了百里凉介一眼,“太子,你既不懂我为何提起夏依依,那便罢了。现下我要休息,你可否离开?”
百里凉介被这句话一梗,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垂着眼的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在门口堪堪停下。
“太子妃……好生养着,我下次再来看你。”
南轲没有回答,只是躺了下去,闭上了眼。
百里凉介一路不停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随着年岁的增长,南轲出落的倒是越发和南絮想像。
因着平日里两人截然不同的做派,在加上百里凉介本来就知道南絮已死,眼前的只是南轲,所以也不曾把两人混淆过。
但是刚刚那一眼,竟有了七八分想像……不,应该不止。
那样的神情,在他眼里就是南絮。
就是因为看了这一眼,百里凉介才会提出想要留在玉茗殿。
百里凉介靠着门,将自己锁在书房内。
为何上天要将南轲送到他身边?既然送到了他身边,为何又要让两人有这么想象的样貌。
这是……惩罚吗?
南絮死了,这些年来他只要一想起这两个字就会觉得痛苦,这种痛苦一直堵在心口,已经成了他的障。
他只要一想起那个淡漠的女子,那双看似空无一物的眼睛,心里便不由抽痛。
他当然知道她眼里有什么。
那双眼里只有南国,仅此而已。
所以在冀朝的她,并不幸福。
她就像是完成一个任务般,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自她来冀朝开始,不,应该是更早以前。
自她知晓自己要嫁到冀朝开始,她便开始布下棋局,将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冀朝都归入她的棋局中。
而他,只是她手里的一颗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