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岩看到这样的结果,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
他身为富甲一方大亨级的人物,对于古玩的追求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金钱价值,更多的是对历史文化珍品的热爱与向往。
他本来很期待西门侯此次带来的能是些货真价实的高阶古董,哪知道却是一堆破烂。
“西门老弟,不知还有没有好的物件?”顾正岩的话语中虽仍带着一丝期待,但语气已明显不如之前那般热切。
西门侯面露尴尬之色,“顾先生,让您失望了,我原以为犬侄从京都带回来的都是些好物件,谁承想……咦,对了,我这还有一个物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身旁的锦盒中又取出一件物品,然后放于几案之上。
这是一块造型古朴的长方形描金古墨。
周身不仅绘有极为精美的山水花鸟图案,而在墨锭的两侧还精心雕刻着两行韵味悠长的诗文词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一笔一划皆力透墨背,蕴含着古人深厚的书法造诣。
西门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打起精神说道:“顾先生,这个物件不是犬侄从京都带回来的,而是我去内地访友时,在一个古玩市场地摊上偶然所得。
“实话讲,我对古墨不是很精通,但我之前请几位行家看过,都赞不绝口,说是难得一见的墨中大珍。”然而,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中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底气不足,眼神也在不经意间飘向了沈愈。
沈愈只当不见,默默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香茗。
汪老是文化人,对古墨这类蕴含着深厚文化底蕴的物件自是格外上心。他走到几案前,目光在古墨上缓缓游走,突然,在右下角处几个篆字映入他的眼帘。
“玄元灵气?咦!这是程君房古墨啊!”汪老的声音中难掩惊喜之色。
说罢,他双手捧着古墨,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反复翻转,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传言果然不虚!此墨质地坚似金,纹理细腻如玉,色泽浓郁如漆,再加上这墨面上清晰镌刻的‘玄元灵气’四字款识,当属是制墨大师程君房古墨无疑。
“程君房在制墨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其制墨工艺堪称一绝,能观此墨,实乃人生幸事。”
林庆之听闻汪老的论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于是开口问道:“老汪,我听闻古墨大致分为两类,松烟墨与油烟墨,为何这两类墨都带个‘烟’字呢?这其中可有什么讲究?”
汪老微微捋了一下胡须,脸上浮现出一抹老学究般的得意笑容“庆之啊,你在这方面的知识还是略显匮乏啊!《天工开物》中有相关解释,‘墨,烧烟凝质而成之。’这便清晰地表明了古墨皆是由烧烟这一关键步骤制成的。
“无论是松枝松木燃烧所产生的烟料,还是其他物质燃烧所得,皆离不开这‘烟’的形成与运用,故而自然都要带个‘烟’字。这小小的一个字,实则蕴含着古墨制作工艺的核心奥秘所在。”
林庆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那这锭古墨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呢?其制作成本又如何?想必这般精致的古墨,制作过程定是极为复杂,成本也不会低吧?”
汪老轻轻摩挲着手中古墨,“此乃松烟墨,它是采用松枝以及松木为主要原料,经过精心烧制烟料后制作而成。
“说到成本,松烟墨的制作过程那可是极为耗费木材且工序极为繁杂的,其成本自然是相当高昂。
“别看这么一块小小的墨锭,但其背后所凝聚的心血与物力是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首先,要将精选的松木松枝小心翼翼地放入特制的窑中,点燃火焰,耐心等待其燃烧,直至最终得到一些珍贵的炭黑。
“这仅仅是第一步,后续还需将骨胶、龟胶、牛皮胶、鹿皮胶等多种胶类物质,再加上珍珠、麝香、冰片、牛黄、玉屑等名贵中药与炭黑充分融合在一起,然后进行反复捶打。
“这捶打可不是简单的几下,而是上万次之多。
“唯有如此,才能使墨料达到极为细腻均匀的程度,之后再将其压入精心雕刻的墨模之中,使其成形。
“这样,一块基础的墨锭才初步制作完成。待其脱水干燥后,基本就可以用来研墨了。
“但若是要制造精品,那工序可就更加繁琐了。需要在墨面雕刻精细复杂的装饰图案及文字,这不仅要求工匠具备精湛的雕刻技艺,还需要有极高的艺术审美。
“甚至在雕刻完成后,还要进行描金处理,像这块墨锭上的描金彩绘,便需要手艺极高超的师父才能完成得如此精妙绝伦。
“这一系列下来,制墨成本是极高的,据我估算,制作这么一块上等松烟墨锭,所耗费的钱财怕是不会低于四十两纹银!这还不算其中所耗费的大量人力与时间成本,其珍贵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顾正岩听到汪老如此详细的解说,也被这古墨背后的文化与工艺深深吸引,兴致愈发高涨起来,“老汪,在古代,这古墨在众多文房用品中是个什么排名呢?我只知其珍贵,但对于其具体的地位却不甚了解。”
汪老微微仰头,沉思片刻后说道:“在古代,古墨其实并没有一个绝对固定的等级划分体系。但一般而言,墨中极品当属御墨!
“御墨,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皇帝所使用而制作的墨。其制作工艺可谓是精益求精,每一个环节都追求极致的完美。
“当然,这御墨也并非绝对只有皇帝本人才可使用,在宫廷之中,太监在批阅奏折时可以用,皇子公主们读书写字时亦可以使用。
“由于其不计成本的制作方式以及极高的品质要求,御墨的存世量极为稀少,在如今的市场上,已经难觅其踪,偶有出现,也必定会引起收藏界的一场轩然大波。
“第二种则是制墨名家的手工墨,这类墨的品质参差不齐,好的堪比御墨,无论是墨质、工艺还是文化内涵都堪称上乘;而差的则比贡墨略逊一筹。
“第三种是贡墨,就是古代地方官员在发现本地有品质优良的墨时,便会挑选出来送到京城,以供宫廷使用。不过,天子不一定会亲自使用这些贡墨,很多时候会将其赏赐给皇族成员或者朝廷重臣,以彰显皇恩浩荡。
“至于其他的,比如一些普通作坊所生产的墨,无论是在品质、工艺还是文化价值上,都相对较低,在收藏界中往往难以登大雅之堂,可说是上不了台面了。”
顾正岩双手捧着古墨,缓缓扭头朝沈愈问道:“小沈,你觉得这方古墨是否为真品?你在古玩鉴定方面颇有见地,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沈愈笑笑,“顾先生,虽然都说古墨的价值高低全然取决于其质量。用料足质量好的古墨,即便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亦颇为可观;反之,即便刻上制墨名家的字号,亦毫无价值可言。
“但是制墨名家的古墨是有很大加成作用的,尤其是程君房这种制墨大师,甚至可以把古墨的价格拉升数倍!”
说完,他接过顾正岩递过来的古墨观察了一番,先是将古墨置于鼻下,轻轻嗅闻,片刻后说道:“此墨,墨香纯正浓郁,明显是按照古法制作的。
“古墨,由于在制作过程中添加了多种名贵药材,其香味就该是这般淡雅,且墨香味道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鉴定点。因为真正的古墨,其墨香是岁月与工艺共同沉淀的结果,而非现代化学香料所能比拟的,若是那种极为刺鼻的,百分百是赝品。
“另外,此墨花鸟图案与文字雕刻精美,细腻入微,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自然,仿佛是雕刻者将自己的灵魂与情感都倾注其中。
“从这些雕刻细节来看,也是真墨的有力体现。无论是花鸟的神态,还是文字的笔锋,都展现出了极高的艺术水准和工艺技巧,绝非现代赝品所能企及。”
“综合断定,此墨确实是程君房所制。
“顾先生,实不相瞒,晚辈曾经也有这么一方古墨,亦是程君房所制,但说实话,远不如西门前辈这块好。”
顾正岩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不知小沈你的那块古墨卖了多少?”
此话问出,在场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西门侯,他攥拳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泛白,可见其内心的紧张程度。
这方古墨此刻已然成为了他挽回颜面的关键所在,之前西门亭从京都带回来的古董被鉴定为赝品,他还可以勉强找借口推脱责任,可若是他自己带来的这方古墨也被判定为赝品,那他可就真的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沈愈直接了当地回答道:“卖了两百万!”
声音平静而沉稳,没有丝毫的炫耀或迟疑。
顾正岩听闻,毫不犹豫地朝廖万三做了一个手势,“万三,给西门老弟开一张三百万的支票!”
廖万三微微点头,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桌,准备开具支票。
西门侯听到这个结果,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渐褪去,“顾先生果然识货。这方古墨能入您的法眼,也算是它的荣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廖万三递过来的支票,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然后小心地将支票放入口袋。
顾正岩也非常高兴,汪老都眼馋的古墨,必然是个好东西,等他再抬眼,沈愈手中已经握着一盏斗彩鸡缸杯。
他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这物件的来历,想了片刻,才记起这应该是西门侯叔侄俩昨天放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他颇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小沈,看这赝品做什么?本来我准备让老廖丢掉的,却是把它给忘了。这种赝品没什么值得研究的价值,别在上面浪费时间和精力。”
哪知沈愈却是笑了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顾先生,您可别小瞧了这只杯子。依我之见,这应该是一件成化官窑的真品,非常值得您珍藏!”
这是沈愈能提醒顾正岩最掏心窝的话了。
首先,这个鸡缸杯顾正岩还没有出钱买下,在归属上,依然属于西门侯。
第二,沈愈总不能给顾正岩说,晚辈有鉴宝金瞳吧?
顾正岩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也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那好,既然小沈你如此笃定它是真品,又这般喜欢,这所谓的成化官窑就送给你了!在我眼中,能得到你这样专业的认可,这杯子也算是找到了真正的伯乐。”
沈愈却是摇摇头,“晚辈的确是很喜欢这只杯子,但无功不受禄,不知道西门前辈舍不舍得卖!这毕竟是一件珍贵的古董,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收下。”
西门侯本来不敢插嘴,虽然鸡缸杯是他的,但是他放在顾家实际上就等于不要了,现在听到沈愈的话,他上前几步拿起鸡缸杯,一入手,生涩的釉面感就传进了手中,马上明白是仿品,不过就是仿造技术好一点罢了!旋即故作大方的笑道:“什么卖不卖的,既然顾先生已经说送给小沈你了,那你就收着吧!”
沈愈面露一丝郑重,“西门前辈,您是做古董生意的,不是生产这些瓷器的,每一件珍品也好,赝品也罢,都是真金白银收上来的,所以钱还是要给的。
说着,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现金,那现金整齐地叠放着,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张一张快速数着,数完后,正好是一万块港币。
他双手递向西门侯,“这是一万港币,算是晚辈购买这两个鸡缸杯的钱。当然,我知道西门前辈您不缺这点钱,但是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我不想坏了这行里的规矩,还望您能收下。”
西门侯看着那递到面前的现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他的内心其实有些纠结,一方面觉得这杯子本就是仿品,在顾正岩面前收下这钱似乎有些不妥。
但另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拒绝这白来的钱财。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出手,尬笑两声后把现金接了过来,动作倒也还算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样子。毕竟在他眼中,这也算是一种意外之财了,为啥不要呢?
而沈愈在低头的瞬间,一道金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心中暗道:“此宝,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