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有你这样的伙计,放着生意不做。而且,我很饿的,一整日都不曾吃过东西。”凤儿嘟着一张小嘴,气鼓鼓地翻了一个白眼。
听到这女娃娃喊饿,伙计眉头瞬间一舒,神情中闪过一丝动容,轻轻一叹,正想开口,却被刚刚走过来的荀扬抬手制止了。
荀扬在她桌子的一侧坐下,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她,闻声问道:“你怎会在此处?你没去你姨母家?”
“去了,不过我又偷偷逃了出来。我不喜欢姨母家,她总是逼我做我不愿做之事,还日日强迫我喝草药。与爹爹在一起之时,他从来都是依着我的。也难怪娘亲当初不愿回姨母家,我忍受不了,便逃了。”提到此事,凤儿的神情瞬间低落起来,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从凤儿的神情言语中,荀扬确实是看出了凤儿难过的心情,看来她所言也不会有假。也不知她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了多久,虽替她未遇到意外而感到庆幸,但他心头却还是莫名有些发酸。不禁挪了一个位置,与她并排而坐,顺势将她抱入了自己怀里,温声道:“我送你去你爹爹那里,如何?”
“我不能去找爹爹,我如果回到爹爹身边,那爹爹便违背了之前的承诺,姨母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他为难。况且,我手有伤,让爹爹瞧了去,他会难过的。”凤儿话音软软糯糯,说着便将小手从袖中伸了出来,手背上一道溃烂的伤口赫然映入了荀扬眼中。
伤疤很长,横贯白皙稚嫩的手背,未经过任何处理,外层结了暗红的痂,里层却是腐肉淋漓。荀扬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伙计却是当即一愣,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唏嘘,别说是一个小娃娃了,就连他看了都疼,他也差不多从小娃娃的话里听出了事情原由,不禁蹙眉向荀扬问道:“客官,你们认识?可要我请医官瞧瞧?”
“不必了,没听见小姑娘说饿?先按照她说的上膳,顺便帮我准备一间上好客房,一并记我账上。伤口的事,我会处理。”荀扬话里突然生出了几丝火气,只觉这伙计墨迹,他刚刚走过来时,便听到凤儿说自己已经饿了一整日了,这伙计却是不从。
面对荀扬的吩咐,伙计却有些迟疑,他略略俯身睁眼瞧着荀扬,带着为难又质疑的神情问道:“客官,你确定?这小姑娘可差不多要了二十多道菜,外加一百个馒头呢,你二人可吃得下?”
“嗯?为何要这样多?”荀扬的神情也是略略一愣,随即低眉瞧向怀里的凤儿,话语异常温和,并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放进了自己手心,“你这是如何弄的?”
望着凤儿那道伤口,荀扬不免感到有些心疼。这伤一定很痛吧,看样子也不似新伤,至少已有半个月,他都不知她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他也不曾想到,竟然连万一齐这样的人都有无奈之时,他都不知这天底下有何人能干涉到万一齐。
虽然心疼凤儿的手,但荀扬此时也无法即刻便帮她处理。伤口溃烂,处理起来,这小丫头将会经历一番剧痛,没做足充分准备之前,他只能让伤口保持现状。刚刚看到伤口的那一刻,他的反应其实与那伙计相差不大。
“我瞧着街边有好多挨饿的乞丐,便想着多要些膳食,送出去给他们吃。可这伙计就是不让。”凤儿眨巴着一双眸子看荀扬,话里充斥着对伙计满满的不满。
听到这,荀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小手伤成这样,都自顾不暇了,竟还想着街边穷要饭的,怎会有这样有趣的姑娘。荀扬不禁抬手刮了一下凤儿的小鼻子,他眼角眉梢皆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笑意,转而对伙计吩咐道:“按照她的吩咐做。”
见伙计转身离开,荀扬再次垂下眼眸去,柔和的目光落在手心里那胖嘟嘟的小手上,又问了一遍:“你手是如何受的伤?”
“哟,荀公子怎转瞬之间便做起了慈父?小姑娘的手,看来荀公子是心疼了。”
一道清淡的声音自头顶传下,荀扬懒得抬头去看,倒是凤儿抬起一双凤眸看了过去,见一袭清影站于他们桌前,正带着丝玩味打量着荀扬,凤儿嘴角溢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姐姐,别来无恙。”
“可看够了?够了便坐下一起用膳,待会儿帮我为凤儿处理处理伤口。”荀扬兀得抬头看去,本不想理会顾盼曼的,但被顾盼曼两道异样的视线盯着,实在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闻言,顾盼曼又玩味地瞧了荀扬两眼,坐下后对凤儿弯唇一笑:“高傲的荀公子当真是不一般啊,还是小姑娘面子大,我可以当你这是有求于我么?小姑娘,你这胆子倒是不小呢。告诉姐姐,你这手是何人所为?很疼吧,待用过膳,姐姐帮你上药。”
刚刚在柜台前等待时,顾盼曼无意间注意到了荀扬的异常,见他竟莫名走去了一张桌前,她出于好奇,就瞧了过去,之后三人的言行便全落在了她眼中。
在选好房后,顾盼曼并未急着上楼,而是来到了凤儿桌前,荀扬的行为可勾起了她不少乐趣。她记得那日她那样戏谑他,也不见他反驳,今日倒不曾想竟真让他偶遇了这小姑娘。这样有趣的热闹,错过了未免有些可惜。
只是见到小姑娘手伤成这样,顾盼曼也不禁替凤儿感到酸涩,同时也有些佩服这小姑娘内心的坚强,简直非常人能比。
凤儿从顾盼曼身上移开视线,低头望着手背,忍不住嘟嘴轻轻吹了两下:“还好,已没有一月前那样痛了,如今痒疼痒疼的。当日从姨母家逃出来时,在林中摔了一跤,手硌石头上了。她命人看我看得可紧了,甚至还罚我,用棍子打我手心。我那次是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这点伤与自由相比,不算什么。”
听到凤儿这样一席话,顾盼曼与荀扬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多么类似的事情,他们小时似乎也经历过,两人本都有各自美满幸福的家,后来却强行被孔伯炤带去了异乡,每日强迫他们习武。只不过他们那时的年岁可要比凤儿大得多,然而他们却没勇气像凤儿一般选择逃跑。不是不想逃,而是害怕,内心懦弱。
三人沉默良久,顾盼曼手杵下巴,望着跳跃的灯火略略失神了片刻,随后看向荀扬,唇齿旁再次溢出丝丝玩味的笑来:“那恶毒的女人如此对待荀公子的心头肉,荀公子不将她杀了么?”
“杀?万一齐都奈何不了的人物,就凭我?笑话。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道理,即使是我们那位崖主,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罢了,欺软怕硬之徒。”荀扬干笑两声,只觉顾盼曼这个想法可笑。
明明是为了打趣荀扬才如此说的,却不曾想,荀扬却将自己那话当了真,看来他还真动了杀心,奈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在顾盼曼看来,事情似乎更有趣了。
她一手若有似无地敲击着桌面,一手撑着下巴,淡淡道:“那万一齐也许是看在孩子母亲的份上,不便出手呢?”
“顾姑娘还是先解掉自己心头的郁结吧,不劳你为在下出谋划策。”见凤儿在吹拂自己的手,荀扬索性将她的手抬高了一些,俯头帮她吹,并随口一问,“如若不遇见我,你准备上何处去?”
凤儿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有盘缠,不至于挨饿,去何处都行。就是不能去找爹爹,届时姨母定会发觉我的行踪。”
瞧着凤儿那毫不在意的模样,顾盼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竟然能强行将无家可归说得如此没心没肺,这丫头倒是洒脱,洒脱得未免太令人心疼。不过孩子终究还是太单纯,将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不知人间险恶。在顾盼曼看来,凤儿这些日子未出大的意外完全是侥幸。
“那你可想暂时跟着我?你这锭银子都够在这住半年的了。”荀扬随手拿起了桌沿上那锭银子,塞进了凤儿的小行囊内。
刚刚荀扬说出口的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无法放任凤儿一人漂泊无依而袖手旁观,虽早已看出凤儿的心智要比同龄孩童成熟机敏许多,但她终究是一个孩子,无自保能力。虽然有任务在身,但如今也别无他法。
听荀扬这样问,凤儿神情中立刻闪现出一抹光亮,她仰头与荀扬对视,凤眸中倒映着点点灯火,清脆答道:“好呀。别担心,我很好养活的。”
“小姑娘可真有意思,对了,你要的菜肴已到。”伙计话里带笑,刚刚他走过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大一小两人的谈话,看来两人是真的认识,如此他倒放心了,不过同时也为这小娃娃的遭遇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
风儿抬眼看去,见伙计正两手端着一个大漆盘,身后还紧随着六个伙计,每人手持一漆盘,最后那人的漆盘内堆满了馒头,整个一排人,看上去相当壮观。凤儿点了一下小脑袋,对伙计吩咐道:“将我要的那道素菜与粥留下,再留三道这位姐姐想吃的荤食,几个馒头,剩下的都送去外面,记得分均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