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潺是想替项家复仇?”当想到这个可能,陆景行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他不想让她去冒险,更不想她再受到伤害。虽然如今已知晓这具身子不是她的,然而承受那些痛苦的人却依旧是她,而非钟离湲。
况且,在他看来,既然她不是钟离湲,那么便更与项家的仇怨没有多大关系,就更没有必要去插手此事了。
钟离湲低垂着眼眸,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一定。我与项家唯一的联系不过是这具身子而已,其实这些是是非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更谈不上怨恨。”
陆景行听到这,心头一松。然而紧接着便听到钟离湲将话锋一转:“不过,钟离湲却是对我有再造之恩,如若真要复仇,那也是报钟离湲的恩,这恐怕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当然,对于当初他们谋害我之事,我是不打算放过。再说,如今已是危急四伏,左丘家若真得知了我的下落,又岂会放过我。由于这具身体本就背负了太多是非恩怨,为了保住性命,我到时怕是不得不被动反击。”
“小潺不必担心,你还有我,这些事,我们一起面对。”陆景行轻轻握住了钟离湲那只冰凉的手,柔和的话音中是满满的认真。
他想她所说的何尝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对于这些由于钟离湲而造成的潜在隐患,已是无法逃避的事实,因此他也为她感到深深地担忧。但只要有他在,他就一定会尽最大全力护佑她。
钟离湲又重新安适地依偎进了陆景行怀里,脑袋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话音轻和:“嗯,我相信你。只是如今我依旧还有很多事情未弄明白。”
陆景行眼中闪过一缕关切的光亮,随口一问:“何事?”
钟离湲指尖在陆景行手心动了动,顺着他那因长期握剑而形成的茧上摩挲而过,缓缓与他五指相扣,话音自若:“是关于钟离家的事。
照封白悦的说法以及所面临的危急形式来看,那么钟离湲很有可能是项氏家族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不然,她大可去找钟离泠或是手握兵权的钟离济,就算去找钟离沐或是云侯夫人怕是都比找上我强。”
“也是因为这样的困惑,让我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也许钟离湲并非云侯的亲生女儿,而云侯夫人也并非出自项氏。
而另一种是,或许钟离湲父亲确实是云候,但她的生母却另有其人。”一缕缕自远处飘来的馨香在钟离湲鼻间回荡,她顿了顿,“联想到去年那次宫宴,宴会上左丘太后毫不避讳地说出了钟离湲母亲妖魅这样的话语,还有皇上对钟离湲的态度,我便更是疑惑。
一个臣子之女何德何能可被封为公主?我也曾怀疑过,也许钟离湲的生父乃是皇上,但是想到她与延陵栈的婚事,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是再昏庸的帝王,怕是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女相互结合吧?况且,当今皇上也称得上一代明君,断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就算他真如此做了,那么朝臣为何又无一人反对?”
疑惑之后,钟离湲眸光有刹那的黯然:“这次遇到三哥,我本想向他询问一番的,但是又有所顾忌,担心他不仅不会告诉我实情,还会因此而时时替我担忧。
当然,也许他所知也并不多,毕竟那时的他尚且年幼。钟离湲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怕是也只能留到以后再慢慢弄清楚了。”
“嗯,不要为了这些太过忧思。我想,有些事到最后自然会清楚的。”陆景行那善意的安慰只是不希望他的小潺为了这些事太过伤神。在他看来,与他家小潺的安危相比,钟离湲的这些复杂身世可以说是无足轻重的。
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间,一层层远山缥缈,清冷的月光在桂林间倾撒,落在钟离湲眼里朦胧隐约。她稍稍点了下头,将唇角轻轻一提,似是无奈。叹道:“本是要给你讲另一个世界的,却说起了钟离湲的身世,扯得有些远了。对了,刚刚说到哪了?”
陆景行淡淡一笑,望了眼朦胧幽寂的远方,温和地提醒道:“汉朝。”
“对。汉朝历经数百年,到了汉末,政局再次陷入分裂,各方势力割据,战火连天,民不聊生……”钟离湲娓娓地陈述,从汉末开始说起,时间缓缓流逝,最终,那条历史长河中的大事件皆悉数展现在了陆景行面前,她这才短暂地停了下来,说得都有些累了。
顿了顿,在陆景行还未回过神时,她又总结性地补充道:“总之,在那个世界的古代便是和少战多,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也免不了每年都有局部的战事。
像东洲四国这种三百多年的太平盛世,在那个世界便是不可能有的。而我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已是在秦朝的两千多年后了,已不再有君主专制,它的繁荣昌盛也远超如今的东洲四国。”
说完这些,钟离湲沉默了下来,以前从未一次性说过那样多的话。她感觉自己今夜所说的话似乎相当于过去好几年所说的,好像自己都变成说书先生了。
“小潺讲解了这样多,我也算是明白了。”陆景行听得入神,因此良久才从意犹未尽中缓缓收回思绪,听了钟离湲这样清晰明了的讲解,他也算是将钟离湲所说的两个不同世界弄得明明白白、分得清清楚楚了,此刻脑中清明。虽一时不能完全接受,但至少确信钟离湲绝不会故意在他面前编造谎言。
况且,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不管放在何人面前,只怕一时都接受不了,这需要的是时间。只是令钟离湲意外的是,陆景行的接受能力远比她想的强。
钟离湲很欣慰,陆景行似乎是真的信了,相信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想,她是远远低估了古代读书人的开明思想与接受能力。况且陆景行还常年游历在外见闻自是更为广阔。
钟离湲仰头,盯了那在幽深天幕上缓缓移动的圆月许久,轻轻地开口:“据我推算,我们如今所处的时期正相当于我原本所在世界的三国魏晋时期,正是战乱平繁的时期。
当然,其实有些事件也不可全信,毕竟都未亲身经历过,历史被篡改也是时有发生的,不过在大方向的走势上不会有假。”
“小潺似乎对史甚是了解。”陆景行嘴角勾出了一抹温润的笑,语气中带着丝丝赞赏。
钟离湲略显无奈,对着星空略略一叹:“由于家族涉及古董生意,因此我从小便要学习各国古史,尤其是母国。”
“原来如此。竟然是商贾之家,也难怪小潺看得懂账册。”陆景行目光沉静,移动了一下环在钟离湲身上的手臂。
夜风一阵阵吹拂,卷来纷繁花香,月光中的两人皆是衣袂飘飘,发丝飞舞。
相依相偎的两人静赏明月,沉默良久,钟离湲最后竟无端勾唇一笑,笑得落寞:“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我却从未见过我父亲。”
“那你父亲呢?”陆景行眉头微蹙,低头看她,问得柔和。
钟离湲嘴角上依旧挂着笑,笑意中夹杂着几分自嘲,只是背对着掩在朦胧中,那浅浅的笑意未能落进陆景行的眼里,只能听见她那平淡的话音:“恐怕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是谁吧。
我母亲从小便告诉我,我虽与她血脉相连,但却并非她所生。确切的说,她只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天下有这样的奇事?”陆景行那早已平复了的心绪却因听到钟离湲这样的话,再一次震惊不已,这一次的反应已远超过他在听到钟离湲说她不是钟离湲时的反应,再也难以相信。
在他看来,这太过荒诞不经,既是血脉相连,却又并非亲生,听起来不仅太过矛盾,而且还是不可能发生之事,毕竟物种繁衍的法则是永恒的。
钟离湲早已料到陆景行会有如此的的反应,只是认真地点了下头,面色波澜不惊,对着银华颤了下长睫,平静地解释道:“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特殊的孕育方式,无需与人发生肌肤之亲,只需从双方体内取出繁殖物质来。
再进行体外结合,成功后,只需将幼胎种进另一人体内,之后便如普通孕育那般,只需等待孩子出生便可。这种方式男女性别可控,但过程复杂,我与母亲都是这般诞生的。但一般人不会如此,只是少数。”
“为何要如此做?似乎有违自然。”陆景行那微蹙的眉宇间充斥着满满的不解,低头将疑惑的目光顺着钟离湲那撒有月光的额头落下,略显清冷。他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但是对这样的事终有抵触。
钟离湲话语平淡:“这与我们家族的祖规有关。可听闻过母系社会?”
见钟离湲仰头看他,询问的眸中落有点点荧荧的光亮,对上她的视线,他略略点头:“从书中倒是略有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