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玹将叶知秋的陈情书和折子一道呈到了御前。
一众大臣在宫门前列队入内时,天才蒙蒙亮。
“谢侍郎。”长年在刑部挂个名头不管事的冯老尚书叫住了谢玹,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衡国公的案子别查了,你寻个由头遮掩过去,到此为止吧。”
谢玹不由得皱眉,“这案子刚开始查。”
“你怎么还不明白?皇上根本就不想让你查二十年前的事,若不是因为那个叶无痕就救驾有功,谁会提衡国公那事?也就是你太年轻,还不小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冯尚书满头白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里满是你怎么这么不怕死的惊诧,低声嘱咐道:“不要多说了,你听老夫的没错。”
谢珩面无表情道:“同衡国公旧案有关的疑点我已经写成折子呈上去了。”
“什么?”冯尚书差点一口气缓不上来,脸色瞬间发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皇上这几日一直龙体欠安,刚呈上去的折子大抵还没来得及看,我让人去摘出来。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谢玹的确手腕过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刑部立足。
可这少年人,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么大的案子也敢一头扎进去。同他那个小阎王长兄一样的不惜命。
谢玹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走在前面的大臣们忽然停了下来。
谢玹和冯尚书也停了下来,抬眸看向前方。
内侍总管王良站在高阶之上,同众人道:“今日皇上龙体不适,诸位大人请回吧。”
赵毅自从去了一趟祭天台之后,就没怎么上过朝,一众大臣们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往回走。
“算你小子命大。”冯尚书道:“皇上龙体不适,肯定还没看你的折子,老夫这就去把事办了。”
谢玹转身,面色淡淡道:“冯老歇歇吧。”
冯尚书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力还不差,一听这话面色便僵住了,“你这人……”
话说只说到一半,王良便朝这边走了过来,“谢侍郎留步,皇上宣你单独觐见。”
谢玹面色如常道:“有劳公公领路。”
“谢侍郎!”冯尚书在他身后低声提醒道:“听老夫的,千万别顶撞皇上。”
谢玹没回头,毫不犹豫的朝老皇帝的寝宫走去。
王良在前头领路,走了好长一段,快到宫门前才意有所指一般开口提醒了一句,“谢大人小心。”
谢玹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一同入殿而去。
殿中龙涎香和药味交叠,分不清哪个味道更重一些。
宫人内侍们随侍两旁,老皇帝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满脸病容越发显得憔悴。
王良上前,轻声提醒道:“皇上,谢侍郎来了。”
谢玹不卑不亢的行礼问安,半跪在殿中央。
老皇帝好半响才睁眼,老眼浑浊的看着清冷如玉的少年,嗓音低沉道:“知道朕为何要单独召见你吗?”
谢玹不紧不慢道:“皇上有事吩咐。”
赵毅伸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头疼的有些受不住了,旁边的王良连忙上前帮着按头。
老皇帝这才缓过来一些,沉声吩咐道:“叶家旧案已经水落石出,朕会下旨赐婚国公府,由叶无痕世袭。后头的事,你不必多言了。”
“皇上!”谢玹抬眸,半点不晓得明哲保身,正色道:“叶家旧案还有诸多疑点,微臣已经在奏折中详细列尽……”
老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抬手拿起案上的折子砸在谢玹头上,“朕是天子!朕说这案子查清楚了就是查清楚了!”
那折子将谢玹额头砸出了一道红痕,他本就肤白如玉,这样一来,就变得十分的明显。
可少年依旧纹丝不动,面无表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好!好啊!”
老皇帝气的拂开王良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有忠心,这么有本事,那北州的雪灾便由你去摆平!”
虽说北州的雪和帝京的一块停了,众人都说是上凌云山祭天得了上苍护佑。
可灾后重建和灾民妥善安排的那些事,才是最需要能人去做的。
朝中一帮老大臣都知道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况且北州现在这样乱,一旦粮食和银子不够闹出事来,最先倒霉的就去北州赈灾的官员,谁都不愿意去。
可谢玹依旧面不改色道:“微臣领旨。”
老皇帝愣了一下。
下一刻。
谢玹再次开口道:“等微臣从北州归来,是否就能继续彻查叶家旧案了?”
他这话问的实在太多自然而然。
老皇帝撑在案几上的手往旁边移了移,拿到茶盏就想往谢玹头上砸。
身侧的王良连忙不着痕迹的拦了一把,“皇上!皇上快坐下,太医说了,您不能站的太久。”
赵毅这才放开了茶盏,脸色沉沉道:“等你从北州回来再说。”
老皇帝这话威胁的意味太重。
此去北州危险重重,想让一个人死在灾区回不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谢玹拱手行了一礼,“微臣必不负皇上厚望。”
少年自打进殿开始便一直是这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饶是老皇帝这样长年琢磨臣子心性的,一时间也分不清,谢玹到底是对叶家旧案有什么牵扯,还是真的一心为每个案件都是这般负责。
赵毅居高临下的看了他许久,愣是看不透这少年,便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即日出京去北州吧。”
“微臣遵旨。”
谢玹领旨,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老皇帝看着他就头疼,挥挥手让他退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谢玹起身退出殿外,重重宫檐外暖阳初升,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少年疏冷清绝的俊脸上。
他负手,孤身穿过长廊。
其实早就知道的。
赵智再不好,那也是老皇帝的亲儿子。
杀子之仇,岂会忘怀?
他今日不过是再触一次赵毅的逆鳞罢了。
北州雪灾,万千难民,他做的好了,不过两句嘉奖,若是做的不好,那便是顷刻间人头落地。
那又何方?
长兄持剑战四方,我为盛世尽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