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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蒙仲跟着赵相肥义来到了后者的府上。
事实上,在此之前蒙仲也曾受邀来到肥义的府上赴宴,只不过当时还有其他赵国的臣子或邯郸的名流在场,人数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大概每次十几二十人。
虽然那些人也曾尝试拉拢蒙仲,但蒙仲总感觉跟这些人格格不入,因此去了两回后,蒙仲索『性』就婉言拒绝了。
然而今日,肥义却是单独宴请蒙仲。
说是宴请,实际上只能算是小聚,二人对坐在一张案几旁,弄几个寻常可见的菜肴,用炉火烫一壶酒,边喝边聊——就像在阳文君赵豹府上时那样。
相比较宾客众多的大宴,蒙仲其实更喜欢人少的聚会,尤其是不喜欢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在场。
赵相肥义府上的情况,跟阳文君赵豹差不多,肥义的儿子、孙子,都居住封邑「肥邑」,也就是隶属于信卫军的那座军营南边,是一片邑民不多、也不繁华,但却很安静的封邑。
这次来到肥义府上时,蒙仲见到了肥义的妻室,一位上了年纪但却很慈祥的老『妇』人,据说也是赵国本土的女子,虽然如今头发也都花白了,但从面容的轮廓,蒙仲还是愿意相信这位老『妇』人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这位老『妇』人亲自做了一些菜肴,一些就连蒙仲也感到熟悉的小菜,比如炖豆菜、豆羹等等。
据肥义解释,他当年未曾发迹时,家中也很清贫,吃来吃去也就是一些豆子,或者晾在外面风干的鱼干、肉干等等,当时他也觉得很腻,可如今位高权重了,习惯了每次宴请宾朋时的大鱼大肉,他反而有些怀念当年家中的小菜。
听到这话,蒙仲略有些感慨,因为他想到了阳文君赵豹,阳文君赵豹也是赵国执掌大权的臣子,但他最喜爱的酒,仍然是自己家酿制的酒,并称其“味道最为醇厚”——而在蒙仲喝来,跟别的酒水其实也差不多。
想来阳文君赵豹喝到的滋味,也不全然都是酒的滋味。
在为肥义与蒙仲奉上酒菜时,那位老『妇』人叨叨地向蒙仲介绍,介绍这些菜肴的材料都来自自家:菜是肥义与她亲自种的,而肉,也是来源于她在府里饲养的家禽。
说到最后,肥义都有些不耐烦了,催促老『妇』人道:“我与这小子有要事相谈,你在这叨叨絮絮做什么?”
老『妇』人也不气恼,只是嗔怪般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旋即在嘱咐过蒙仲多吃些酒后便离开了。
然而待老『妇』人离开之后,肥义却又将她方才说过的,或者还来不及说的那些话又说了遍,总之就是告诉蒙仲,这些菜肴的材料都是自家的。
见此,蒙仲忍不住笑道:“肥相,您与尊夫人的感情真好啊……”
肥义愣了愣,旋即他自己亦捋着髯须笑了起来。
很快,火炉上的酒壶,就冒出了些酒香,见肥义有亲自倒酒的迹象,蒙仲抢先坐起,为肥义与自己都倒了一碗,看得肥义暗暗点头,眼眸中的欣赏之『色』更显浓重。
在喝了一口酒后,蒙仲问肥义道:“肥相,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他们一直在伺机重掌大权么?”
肥义亦抿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髯须上的酒水,沉声说道:“对于赵主父胡服骑『射』改制,小兄弟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是效仿胡人的服饰……”
“还有编制。”肥义沉声说道:“我赵国的国制,有很多都是延续晋国的,晋国的军队,最早都是氏族制,是故才有「晋国六卿」,即指晋国国内势力最庞大的六个卿大夫家族,而实际上并不仅限于六家……曾经晋国的君主要派兵攻打什么地方,都是让这些卿大夫率族兵出征,打了胜仗后,晋君亦是赏赐这些卿大夫家族,长此以往,就导致卿大夫家族势力越发庞大,而公室则日渐衰弱……故而后来才会有三家分晋,魏、韩、赵三家击败智氏,驱逐晋国公室,朝见周天子成为诸侯。”
“……”蒙仲点了点头。
“在这方面,魏国曾经的国相「李悝」就尝试摆脱这种局面,他编订了法典,主张废止卿大夫家族的世袭,提倡‘食有劳而禄有功’,将无功而食禄者称为‘『淫』民’,主张‘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在魏文侯的支持下,魏国率先展开改制,从那些无功食禄的卿大夫家族后人中收拢了许多土地,用这些土地奉养魏武卒……”
“原来如此。”
蒙仲恍然大悟。
他早前与乐毅聊过这方面的事,他二人都知道,魏武卒之所以强大的根基其实并不全然都是吴起,而是魏国给予魏武卒的待遇,比如赏赐田地、屋宅,免除税收等等。
而从魏文侯至今,已过百余年,魏国最起码陆陆续续训练了五、六十万的魏武卒,试问,魏国哪来那么多的土地赏赐给这些魏武卒?
如今听肥义这么一说,蒙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魏国曾经的国相李悝施行改革时,就已经收回了许多无功食禄的卿大夫家族的爵位与土地,使魏王室有一部分宽裕的土地用来赏赐魏武卒。
“但我赵国……”
说到这里时,肥义摇了摇头。
原来,与李悝变法后的魏国不同,赵国仍然还是延续晋国的那套制度,这就导致卿大夫家族的权利日渐扩大,而赵国王室很难有效地制约前者。
更要紧的是,随着卿大夫家族的日渐强大,几乎每次王权交替时,赵国国内都要爆发一次内『乱』。
比如赵主父的曾祖父「赵敬侯」,他的堂兄「赵朝(或赵朔)」叛『乱』。
再到赵主父的祖父「赵成侯」,又有他的兄弟「公子赵胜」争夺君位,发动叛『乱』。
再到赵主父的父亲「赵肃侯」继位时,赵肃侯的「公子赵緤」、「公子赵范」前后造反叛『乱』。
明明赵敬侯、赵成侯、赵肃侯皆是名正言顺继位的新君,并且也得到很大一部分人的支持而皆击败了叛『乱』者,可为何赵国还是有人叛『乱』?
而说到底,这其实就是赵国的新贵族与旧贵族的对抗——旧贵族不甘心失去土地与权力,试图通过支持新君的兄弟起兵叛『乱』,使自己家族避免被新的政权肃清。
而这,就是国家法制的不完善所导致的结果——卿大夫家族想世袭掌权,而赵王室则要集中权力,在这种情况下,两者当然在发生冲突。
唯独赵主父这一代,情况有点特殊,因为赵肃侯太强势,导致魏、秦、齐、楚、燕五国联合起来,企图瓜分赵国,在这种情况下,以赵主父为首的新晋势力,与赵国卿大夫家族旧势力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中原各国的瓜分。
因此,赵主父这一代倒是并没有什么赵氏子弟叛『乱』,原因是赵国王室向旧贵族势力妥协了。
这一点,在赵主父主张“胡服骑『射』”改革时就能得到充分的证明。
胡服骑『射』改制,始于赵王雍十九年正月,也就是说,当时赵主父继位赵国君主已经整整十九年,可是让赵主父决定施行胡服骑『射』改革时,却仍然遭到了以安平君赵成、赵文、赵俊、赵造等赵国宗室贵族为首的臣子的强烈反对,并且险些让赵主父放弃了这项改革,幸亏肥义力谏支持,赵主父这才坚持下来,说服了他的叔父安平君赵成,使得这项改革得以实施。
“当时反对,不是因为国人抗拒改穿胡服吗?”
蒙仲不解地问道。
听闻此言,肥义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赵主父说服安平君赵成后,为何胡服骑『射』改革就顺利实施了呢?”
“呃……”蒙仲被问住了。
肥义说得没错,赵国本身就是一个混民族的国家,国内有着许许多多的非中原民族,纵使一部分国人对胡服存在异议,也绝对不足以影响君王的地步。
退一步说,假如民间的反对声当真高到这种地步,那么,试问赵主父在说服他叔父安平君赵成后,何以这项改革就突然能顺利实施下去了呢?
说白了,反对这项改革的阻力,根本不是来自民间的国人,而是来自以安平君赵成、赵文、赵俊、赵造,以及包括奉阳君李兑等人在内的旧贵族势力——这些人,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力。
“胡服骑『射』的改革,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蒙仲皱着眉头询问肥义道。
肥义点了点头,解释道:“胡服骑『射』最大的改变,其一是战马……”
据他解释,赵国此前的军队编制模式,与其余中原各国也没有什么不同,即战车混搭步卒,但在确定胡服骑『射』该制后,战车被大批淘汰,省下来的战马,被编成了骑兵,而这支骑兵,是掌握在赵主父手中的。
喏,那位在「一国二王」这件事上保持沉默的赵将「牛翦」,他就是赵主父的心腹爱将。
作为战场上新锐兵种的骑兵,被赵主父——确切地说应该是赵国王室——牢牢抓在手中,这就变相削弱了旧贵族家族。
而其次,就是兵源。
在赵国胡服骑『射』改革后,赵国本土赵人与国内狄族、娄烦、匈奴、林胡等异族的关系大大拉近,大量狄族、娄烦、匈奴等异族人跑到赵国参军,使赵主父得到了异族士卒的支持,王权进一步得到强化,这也意味着国内卿大夫家族的势力被进一步削弱。
总得来说,赵主父提倡的「胡服骑『射』」改革,它并不像魏国的「李悝变法」那样近乎彻底地解决了“无功而禄”的旧贵族势力,但也大大增强了王室的权力,以至于胡服骑『射』前需要好言好语恳求安平君赵成支持变法的赵主父,如今可以底气十足地面对赵成、李兑等人。
面对这种情况,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旧贵族势力又如何能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