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守醒了吗?”
男人推门进屋,顾不上其他,看着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的妻子,一边拾掇一边问道。
“喝了两口粥,刚睡下,还发烧得厉害。”
女人眼中布满血丝,看一眼刚刚进门的丈夫,旋又将目光放回躺在床上的七岁小儿。
“长守一向水性好,这次你们在河里到底看到了什么?昨夜他就梦魇不断,衣裳汗湿三身,今天又烧了一天,着实有些蹊跷。”
男人坐到女人身边,轻轻把女人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女人的手虽有些凉,但手心里满是虚汗,让男人也心疼不已。
女人仔细回忆了半天,全无头绪。
“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一同下水,我一直就在他身边,守儿一直很开心地与我嬉戏打闹。后来他兴致来了,要下潜捉鱼,潜了几次之后,忽然就开始扑腾,我以为他是不小心呛水了,抱着他上岸,谁知道他一出来就大哭起来,浑身发抖,我便将他抱回来了。”
“七哥,难道真是……这水下有古怪?”
女人看着男人。
“这一带只有这座孤村,我们当年改名换姓躲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里精怪之事少有,不会招惹来祸端。”
男人停顿了片刻。
他看看妻子,再看看面颊烧得通红的儿子,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守儿病成这样,我们这会儿又能逃去哪里呢?”
男人也没有拿定主意。孩子年幼又病重,仓皇之间他也来不及把一切安排妥当,让妻儿有个好去处。
一转眼,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他抛开过往,改名为“韦七”,躲在这个小孤村,跟心爱的妻子生活了十年。是不是自己这一家子也被人家淡忘了,不必再躲躲藏藏?
他想起了很多过往。
不会的。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和妻儿。
“涧儿,不管守儿看到了什么,这里我们恐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晚上收拾收拾,我们天一亮就出发,尽快带守儿离开这里。”
最终,男人还是下定了决心。
“好。”不管韦七说什么,只要是他拿定的主意,游涧儿便不会再多作言语,只按他说的办便是。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早就形成的默契。
游涧儿归置了一些孩子的换洗衣物,又准备好一点干粮和银钱。
子夜时分,整个小孤村都已经睡下,周围的山林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一丝凉风搅动树叶的声响。
韦七睡得轻,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警觉地立刻从浅睡中惊醒,顿时睡意全无。
他轻轻从被窝里脱身,以免吵醒身边的妻子,然后慢慢靠近窗边。
从他们屋子的窗户,能远远地看见那条河。秋风紧,此时河面的月光碎了一地,随着粼粼水波起起伏伏。
若不是河边的黑影兀地蹿到旁边的树上,韦七可能都不会这么快发现他。
糟糕,竟然这么快!
还好河水离小屋还有一段距离,韦七赶忙回到床边,唤醒还在熟睡的妻子。
“涧儿,涧儿……”
他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七哥?”
游涧儿缓缓起身。
“快,带长守从后门离开,往南边走,越快越好。”
韦七一边轻声说,一边把游涧儿的外衣和先前收拾好的包袱递给女人。
“什么?”
女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找来了?”
游涧儿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得如此迅速。
“嗯,你们先走,我就来。”
韦七倒显得颇为镇定。
“好的,你要小心。”
女人赶忙穿上外衣,背上包袱,然后到里屋抱起七岁的韦长守。
天呐,这孩子滚烫滚烫,刚稍稍退下一点烧,这会儿是又发起来了。
游涧儿一手托住孩子,一手轻轻打开后门,对她一个弱女,这番操作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她刚关上门,就听见前门传来了响动。
叩门的声响不大,看来对方也不想惊扰四邻。可是这也太快了,这岂不是韦七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
游涧儿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在后门旁的干草堆里。
“好守儿”她捧着儿子的脸:“千万不要出声,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声,听到了吗?”
韦长守已没有一丝力气,孱弱地点点头。
“乖孩子。”
游涧儿摸摸他的额头,然后又弄了一些干草,将儿子掩盖住。
“谁呀?都睡了,有事明天说吧。”
韦七故意压沉了嗓音,招呼外面的来人。
“老七,你以为你换了个腔调,我就不认识你了?”
前门外是一个浑厚的男声,若不是他也故意压低音量,想必这声音会是洪亮有力的。
韦七知道,这次怕是躲也躲不掉了。
他起身,点起灯,然后缓缓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两人穿着玄黑色夜服,一个看起来跟韦七一般大,显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气色,另一个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安静地站在男人身后。
韦七跟站在前面的男人对视片刻。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看来男人与韦七是老相识了。
韦七转过身,在桌边坐下,满脸不想理睬的样子。
两人进门的间隙,一袭凉风钻了进来,火光左右摇摆,惹得几人落在墙面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印衬着屋外无边无际的黑夜,好像有什么故事要被撕裂。
“怎么,就你一人?那妖孽又被你藏起来了?”
男人四下环顾一圈,小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你住口!”韦七听不得他人以“妖孽”称呼游涧儿,不由自主攥紧手心:“十年了,为什么风氏一族还不肯放过我们?”
“你明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还说什么放过?”
男人在韦七对面坐下,那张脸绷得紧紧的,不怒自威,似乎容不得半点反驳。
“你不要忘了,她私闯我离字门内室,偷吃金丹,打伤我妹妹,不管是这里任何一条,都足以一死谢罪,更不用说其他。”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韦七,像是要吃人的虎豹紧盯猎物。
“你也不用想糊弄我,我们今早来到这个村子,就注意到你们俩躲在这里,即便她跑了也跑不远。”
男人瞥一眼身后:“你从后门往南去追,她应该跑不远。”
年轻男子点头领命,动身出发。
“先把你们带回去交给门主,我再回来处理这边的事情也不迟。”
韦七见势不妙,一个快步拦住男子,以身阻挡住后门。
“风之楠,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她。”
男子看着眼前年长的韦七,又回头看看还在桌边这个叫风之楠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个都跑不了。”
不多作言语,男子一挥手,从指尖蹿出一道银“光”,直指韦七。
韦七立刻反应过来是缚灵锁,可是隐居太久,竟一时头脑空白,记不起应对之法,无奈中了这样低级的法术。
好在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什么,开始默念口诀,捆在身上的缚灵锁就这样化为灰烬。
然而,这个时候风之楠已经出现在了韦七面前,与他不足一臂——真是糟糕,竟然被这点小把戏给戏弄,失了先机。
风之楠顺势擒拿住韦七,将他的脸死死按在地上。
“你快去追。”
他没有抬头,只盯着韦七,以防止他挣脱。
“是。”
男子绕开两人,径直朝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