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门守将依宫里的吩咐严密审查至傍晚,定华长公主李嬅竟是从未出现。
另外,孩童体弱,受不得凉,该当尽早归家,可是眼看就要入夜,定华长公主府的青布马车并未归来。
“时辰你可记准了?”与北城门守将交涉一番后,李元跨上马背。
“微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实不敢记错。”同样的问题,李元此前已经问过马平海两回了,第三回,马平海的回答依旧坚定:“五殿下,求您今夜务必救救微臣的儿子,只要阿宝平安长大成人,微臣给您当牛做马。”
“上马吧,你走在最前头,本王在后远远跟着,救不救人的,且看你的真心。”
马平海的马就跟在李元的马后头,正由他的家仆牵着,只见他拱手朝李元拜了拜,骑上自己的马,先行穿过城门。
与白日不同,此行,李元身后跟着一队羽林卫,马平海打马走远,李元才扬鞭启程,马蹄踢踢踏踏扬起尘土,一片黑影踏着夜色浩浩荡荡出城。
马平海与李元一众人的目的地是一致的,那便是云崖村,而云崖村地处山崖之下,因此得名。
目的地一致,各自职责有所不同,离云崖村还有二里地,马平海继续向前,羽林卫大部分埋伏进小树林,等候李元的信号,小部分人跟随李元朝有别于马平海行进路线的小道靠近云崖村。
“殿下,长公主到底想干什么?她一个女子,大晚上跑这种鬼地方?”
一入夜,云崖村周围的萧瑟恐怖比白日重了不知多少倍,远远看见疑似房顶的东西,冯全双腿直打颤,一步似有千斤重。
“看看不就懂了。”
“啊呀!”李元才说话,听得吱呀声响,冯全立即尖叫起来,李元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住冯全的嘴。
冯全慌里慌张说话,一个字音也发不清晰,他指指自己脚下。
“是树枝。”火光照亮冯全脚下的碎裂树枝,李元松开手掌。
“冯公公,你方才为何叫?”
冯全尖叫之时,六名士兵也不约而同拧紧眉梢,火把解开谜底,六名士兵们便纷纷嘲笑冯全。
“云崖村有,有死人呀,有骷髅呀。”
白日还有太阳,冯全就很畏惧云崖村这地方了,李元劝过冯全晚上不必跟着,冯全又觉得他身为五皇子最贴身的小太监,不管五皇子去哪都得跟着,这才又跟了来。
来的路上,冯全不知暗示过自己多少遍要勇敢些,一旦下马步行,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李元耐着性子安抚了冯全几句,冯全询问能否拽着他的衣袖,他也答应了,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到云崖村后村口,一行人绕着云崖村外围走,冯全悄声问:“长公主会不会根本就没出城,她派她的面首出来,就等同于她自己。”
“殿下,陛下派你来做什么?伏击长公主吗?”李元沉默,冯全更小声地问。
“不能杀李嬅。”
李元瞟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士兵,叮嘱他们脚步都放轻些,转过头来,说:“咱们瞧瞧她耍什么花招,她对父皇还有用处,还不能杀她。”
“殿下,整个村都瞧过了,根本就没有人。马大人还在村口傻站着,长公主不会是整蛊他,大半夜骗他出城。”一行人绕着云崖村绕了一圈,看不见灯火,哪怕一盏,走到能看见村头那块写有“云崖村”字迹的石头处,冯全说。
“也许,李嬅知道咱们跟来了。”李元把手里的火把递给冯全,细细回想白日的勘察。
冯全不经意地回头一瞥,便瞥见士兵们的嫌弃眼神,他尴尬笑笑,拽着皇子衣裳的手始终舍不得拿开,“殿下,咱们接下来去哪?”
“逃回来的那个御龙卫大有问题,父皇不留他性命自有道理。李嬅故意引咱们来,她一定想让咱们看些什么。”白日勘察过一遍,李元对云崖村附近的地形不陌生,关于稍后会发生的一切,他有了许多种猜想。
铜镜里的人,不是活人,是鬼,像阴兵。
不多时,李元想到了一个答案。
“殿下,你瞧,有人走过来了。”忽一时,冯全紧紧贴着李元,他的手指指着村口方向。
有两个人影正走近马平海,一人手中点着纸灯笼,一人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
马平海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他手里的灯笼与另一盏灯笼彼此靠近,照亮村口的一小片地方。
“是那个面首。”冯全辨认出来人,李元点点头。
李元一行人躲在石壁下的隐蔽处远远看着,两道人影走到马平海身边,其中一个似乎正与马平海说话,至于说些什么,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殿下,殿下,马大人跟着那两人走了!”马平海跟着风瑾转身离开云崖村,黑暗中,冯全凝望着李元。
“殿下,是否跟上去?”
一名士兵也询问李元,李元想了想,说:“他们走远些,悄悄跟上。”
为了隐蔽,用以照明的火把早已熄灭,李元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子,一面吹气,一面盯着马平海逐渐走远的背影。
隔开一段距离,李元带着冯全与士兵们跟了上去,夜风将水流声送入耳中。
风瑾他们居然把马平海带到河边。
原来李嬅选的地方,不是云崖村,是云崖村西面。
河面上有一段木桥,马平海等人走上木桥去往河对边,为了防患于未然,李元则蹲在河边的芦苇丛旁,这就导致中间间隔出一条河的宽度。
李元原打算等马平海走远些再过河,然而,马平海等人走完木桥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了,中间隔着一条河,河水哗啦哗啦奔流,除非吼叫,否则河这面的人很难听清河那面的人的话音。
“殿下,您瞧,那个穿着斗篷的人是谁?”马平海与风瑾相对而立,又说了许久的话,由于听不清,冯全急得直冒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直到对岸突然多出一盏灯笼,冯全才打起精神。
“篮子里头是孩子,肯定是孩子!”
斗篷宽大,帽子几乎遮住整张人脸,加之隔得远,冯全完全看不清穿着斗篷的人是谁,好在,他有了新发现,因为风瑾身边的妇人只是把篮子递给马平海看了一眼,马平海旋即走到穿斗篷那人面前跪下。
“殿下!担心!”
河对岸传来一声巨大闷响,随之而来是河面被炸得老高,关键时刻,出于护主之心,冯全挡在李元身前,其余几个士兵也迅速围拢,为李元造出一面人墙。
伏惟黄泉,何哀何茫!
悼我甲士,骁勇强干,悼我甲士,忠魂其嘉!
……
被不知什么力量炸起的河面重归安定,只剩下自然流动之声,河对岸传来似悠远,似神秘的女子之声。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冯全回身一看对岸情形,吓得险些就要昏死过去,他顾不得腿软,忙着就要护着李元撤离,李元却将他按在地上坐着。
伏惟黄泉,何哀何茫!
念我甲士,骁勇强干,悼我甲士,忠魂其嘉!
伏惟黄泉,何幽何冥!
悼我黎元,躬耕自安,悼我黎元,枉尝熛怒!
玄酒以祭,血食为媒,魂兮魂兮……
“啊!莫吃我!莫吃我!”
放眼望去,河对岸是无边无际的阴暗绿光,数不尽的破败军旗杂乱飘扬,军旗下是一身身直立的破烂铠甲,铠甲内是狰狞呆滞的五官,河水漭漭,咒语唵唵,斗篷被阴风吹得宽阔膨胀,祭司忘情地进行古老祭祀仪式。
就在李元目不转睛地观察祭祀仪式时,就在冯全的裤裆全然湿透之时,马平海连声大叫,猛然扎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