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断臂?”罗逸笙数着指头略算了算,脸色陡然变化,“殿下,九月初十,是司徒家四小姐的婚期,你确定是这一日?”
“非得这一日不可。”李嬅斩钉截铁地说:“婚宴是傍晚,不妨事,九月初十上半日,江振将与我一同敬拜观音娘娘。”
“殿下,你是想,观音断臂是江振的恶行。”这话一飞出罗逸笙的嘴巴,罗逸笙震惊得一动不动,石头一般。
去年清国寺内密谈,他还觉得奇怪,不理解殿下好端端为何问他有没有把握对明堂以北的观音佛像动手脚,原来,早在那时,殿下心里便开始盘算了。
清国寺密谈之时,司徒家四小姐的婚期暂未定下来,也就是说,那时殿下可能计划了别的日子。
殿下为何不在原本选定的日子动手?司徒怡然与殿下是姻亲,搅扰司徒怡然的婚宴,殿下不怕寒了司徒怡然的心?不怕得罪司徒家吗?殿下不该这般不知轻重啊。
罗逸笙静默之时,李嬅也凝视着烛台上的光点,思绪万千。
时间的小船划过不知多少道浪花,李嬅脑海中的羽箭便射中了隐藏在浓云与雾气后的靶子。
李嬅忧郁的眸光变得无比坚毅,她说:“不错,观音断臂,大凶之兆,此乃上天警示世人,驸马作恶多端,乃大不祥之人。驸马公然对长公主动手,触犯礼法,德不配位,天下有识之士群起而攻之。”
听着李嬅的前半句话,罗逸笙不自觉为李嬅高兴,为李嬅终于要摆脱江振那个混蛋高兴,听完李嬅的后半句话,罗逸笙悚然,倒吸一口气。
“司徒家是开国皇后的母家,是老臣,是重臣,司徒老大人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的嫡女成婚,来宾之中少不了自四方而来的望族。与司徒小姐定亲的又是魏国公的公子,魏国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婚宴不知有多盛大。谁胆敢在婚典上胡作非为,不几日,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怡然诚心请我,在她的婚宴上闹事,我就成了罪人了,届时,有宾客看见江振对我动手便是,不会打扰婚典。”
李嬅的唇角勾起一抹俳笑,“九月初十后,我不单要休夫,还要拿江振祭天,老匹夫不答应也得答应。”
“属下明白了,殿下放心,这场戏,必定万无一失。”
罗逸笙正兴奋着,忽然想到李嬅真打算休夫,先杀了江振再编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事情也就成了,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更没有必要容忍江振到此时,一时间,他的心头便混杂着四分震惊、六分忧虑。
李嬅看出罗逸笙猜出她的深意,只是不敢说出来,就自己说道:“无需怀疑,正是你想的那般。老匹夫查了三个月,已经察觉出我撒下个弥天大谎,所以,我得让他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实力和他作对。”
“殿下,除了对观音像动手脚,属下还当做些什么?”罗逸笙知道李嬅是下定了决心,便说。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陪着她,护着她,助她完成她想完成的事,但凡是她选择的路,无论有多少荆棘、多少艰辛,他永远都在她身后。
“毁了观音像,我得忏悔呢。”李嬅像是没听见罗逸笙的询问似的,淡淡一笑,“将来主持修缮观音像之人,也只能是我。”
“殿下,属下能找到技艺最精湛的师傅。”罗逸笙说。
“如此,有劳你。你早些歇息,我也该回去了,别忘记挑出好汉护送张敬远一家。”
自李嬅到来,两人便一直站着说话,因此罗逸笙忙摆正坐榻处的软枕,欲请李嬅入座,然而,李嬅掀开地毯,打开了隐藏在地毯下的那道暗门。
“殿下,属下有罪,请您责罚。”罗逸笙慌了神,忙从衣袖中取出兰草匣子,单膝触地,跪在李嬅面前。
李嬅还记得当初她把玉兰木簪交给罗逸笙保管,罗逸笙就把簪子放进兰草纹木匣子里,她短暂地愣怔了一下,不再看匣子,笑道:“你有罪?你有什么罪?”
“江振失军权后不久,属下便查到秦子城的些许行踪,知道秦子城被江年藏进山洞。”
罗逸笙把木匣子举过头顶,“属下私自见了林府那个叫木羽的画师,属下早就知道他是秦子城,属下知情不报,隐瞒真相,属下阻止秦子城见殿下,属下有罪,属下没资格再收着这支簪子。”
“木羽,果然就是秦子城吗?”李嬅明明是笑着说话,脸上却看不出喜悦。
看来,她的直觉是准确的,却也是迟钝的。
她觉得木羽的眼睛熟悉,并不是错觉,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她原来在多年前便见过的。
他早就回来了,他早就主动接近过她,偏巧撞上姑姑出事,她无暇顾及其他。
愚笨如她李嬅,直至那人以秦子城之友人的身份走进她的公主府,她才后知后觉地猜出他是谁,愚笨如她李嬅,直至罗逸笙跪地请罪,她才完全确定那人隐姓埋名。
“殿下,属下有罪,属下有罪。”罗逸笙捧着兰草纹木匣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李嬅接过匣子打开,取出玉兰木簪。
“还有血迹?”李嬅拈着玉兰木簪看了一眼,又立即放进匣子。
或许,她比罗逸笙更不配染指那人亲手雕刻的玉兰木簪。
“殿下,夜里昏暗,点着灯也比不得白日,那夜属下误以为自己洗干净了,过些日子再拿出来瞧,血迹渗入木料,来不及了。”罗逸笙双手抱拳,自责叹息。
“他可曾问过你,当年我为何不理会秦家之事?”
李嬅念不出那人的姓名,罗逸笙却很明白李嬅指的是谁人,罗逸笙说:“问过。”
“你如何答复?”李嬅问。
好半天,罗逸笙像个哑巴似地一言不发,李嬅闭上双眼,又缓慢睁开,“说。”短短一字,压抑至极。
“属下没告诉他实话,属下说秦家是反贼,他要是见殿下,属下便会揭露他的身份,叫他后悔。”
罗逸笙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李嬅问:“他可曾问过,当年皇太女为何会失踪?”
罗逸笙又一次成了哑巴,李嬅拿着兰草纹匣子背过身去。
答案显而易见,罗逸笙与秦子城说的,没几句是真话。
“殿下,当年若不是有人冒充秦子城的名义,你怎么会吃那么多苦,秦子城自小就有个鬼娃的称号,属下”
“够了,我不会再见那个画师,你大可不必多心。你不必再去为难画师,更不必为难冷云卿,请画师进府的,是江振。”罗逸笙会说话了,李嬅反而打断罗逸笙。
“殿下,是江振?”罗逸笙以为秦子城不可能自甘下贱,不可能相信江振那种人的承诺,遂十分诧异。
“那人的事,姑且情有可原,旁的,你再有隐瞒,你我永不相干。”李嬅面无表情地留几句话,沿着梯子往下走。不管罗逸笙再说什么,她一概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