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玉龙看到失魂落魄的娘回来,就知道这事情根本就办不来,以族里人对毛玉龙一家的不待见,根本不会拿出这么一大笔来,很明显,在他们的眼里,自己这一家根本就没有还款的能力,那不过是一个无底洞。
如若想要改变族人对自己的待遇,只能等到自己将来考上举人才行。
不过当初自己答应师爷两月为期,其中就有一个原因的,那就是过年之后,也就是一个半月之后,自己上了府学,这样一只脚就踏进了举人的行列。如此一来,就会让族人看到自己高中举人的希望,到时候,族人也就可以怀揣着希望,借贷给自己。即便族人不能满足这笔巨大的款子,那其他士绅也有那投机者,会伸手帮衬一下,如此,这次危机也就解了。
当听到族长苛刻的条件之后,毛玉龙的心中对家族的恶感更加强烈了,但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不能给娘火上浇油,于是一手拉住神情沮丧的娘:“娘,您就不应该去族长家讨闲气,平白的气坏了自己身子。”
娘就痛苦的摇头,然后看到一脸死灰的赵大娘,突然站起,刚强的跺脚:“不成,这笔钱我一定借到,即便是我给族长跪下哀求,也一定要借来银子,救你赵家伯父父子出来。”
对于娘的急公好义,毛玉龙深深感动,但急公好义却不一定有什么结果,那就是没了必要。
于是毛玉龙就将自己和县令交换条件,县令举荐自己去府学就读的事情说了,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盘算。
娘想了想,然后坐下道:“如果我儿能进府学,想来族长一定全力满足我们的条件,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苦了你伯父父子,还要在牢里受苦。”
这时候赵大娘感激的给娘施礼:“妹子,感谢的话我也不说了,等孩子出来,就让他过来,给你家小秀才当奴仆。”
娘立刻还礼:“街坊邻居的,互相帮衬照应也是应该,可不敢让三儿给我儿当什么奴仆,那就坏了邻居本心了。”
毛玉龙也笑着推脱:“你家就这独苗,怎么能让他做我奴仆呢,这个千万不成的。”
秀才的福利之一,便是可以蓄养奴仆,而奴仆是卖身来的,这样便需要随着主人家的姓氏,如此就等于是断了与祖宗的依存血脉。而中国人最要紧的便是祖宗之根,死后能入祖宗坟地,这是根本。现在赵家婶子要将三儿送给毛玉龙为奴,这是她最大的报答毛家的恩情,也是唯一的报答方法了。
“小相公不要说了,你能如此上心,救他父子,就等于是救了三人性命,区区奴仆是我唯一报答,如果小相公不答应,我是死活也不敢再劳动了你们母子了。”
百姓淳厚,得恩必报,如不报答,良心怎么能安?因此赵大娘苦苦相求。
见实在是推脱不了,毛玉龙最终折中道:“我看不如这样,三儿和我从小长大,已经亲同兄弟,我们就结拜为兄弟,让他跟着我,将来也许能有个出息。”然后笑着解释:“你看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将来万一遇到什么打架的事情,我兄弟那伸手,绝对保护我周全。”
赵大娘就更加不安,本来是要送三儿做毛玉龙奴仆的,这结果等于将三儿这张嘴送给了人家,这不是更加让她心中不安了吗。于是,哭的更甚。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一声女人的问询:“赵家婆娘可在这里?”
三人就纳闷,什么人找人找到这里来了?于是娘和赵大娘就答应着出去开门。
一开门,却是一个婆子站在门外,穿戴的非常奢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婆子。
来人一见,先给娘见礼,一脸市侩的笑容:“哎呀老姐姐,我孙氏老婆子给您请安啦。”
娘和赵大娘赶紧还礼,说了自己身份,接着娘道:“赵家已经两天没有开火,屋子里阴冷,有什么事情就在我家说吧。”
毛玉龙一见三人进来,忙躲到里屋,逗弄小妹去了,但耳朵却支楞起来,听着消息。
钱氏进来,谢了座,然后介绍自己的目的:“我是后面的钱老太爷家的。前日听说这赵家邻居有了难,今日听说你们家要赔对方一笔不小的银子,就打发我过来。一是慰问一下老邻居,二来呢,也是前话从提,看看能不能将您赵家的宅子买下,这一来,就多少能帮衬着您不是。”
一听是钱家,赵大娘就心中不乐意,再听还是买自己家祖宅,更加恼火,不过现在筹措银子是第一,也就咬牙割舍道:“不知道现在钱老太爷能出多少?”
一见事情有了转机,钱氏立刻眉开眼笑的道:“现在房子的价钱落了,比不得原先。还有赵家邻居爷两个落了大牢,这就晦气了。不过我家老太爷心慈面软,也想帮衬邻居,所以还是愿意出一百两银子。”然后加了一句:“这可是我家老太爷宽厚的价格了,要是卖就赶紧,若是不卖,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这就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就是黑了心肝。
明明知道对方趁火打劫,但赵大娘还是想要争一争,结果毛玉龙挑帘子出来,语气果断的道:“感谢老太爷宽厚,不过一百两银子对这件事情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替我赵伯父决定了,这房子是什么价格也不卖的,这位婆婆,请走吧。”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钱婆子立刻跳起来大吼:“你是谁,你怎么做得了赵家的主?我又没和你说事,你管的也是太宽了吧。”
毛玉龙就一笑:“按照规矩,邻里卖房,先要征求左邻右舍,然后才是其他人家,赵家东面是胡同,西面是我家,即便是卖房子,也要可着我们家来,你说我能不能管着这事情?”
这番道理一出,当时噎住了钱婆子:“那你也得出的起钱,买的起,如果你买得起,那我就走。”
毛玉龙笑着道:“等我征求一下赵大娘意见,如果她同意,那么,这房子我还真就买了。”然后转头看向赵大娘,直言道:“如大娘不卖给我,钱老太爷一定一直惦记,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不是个事不是。”
就这一句,当时把个钱婆子气的倒仰,这是明明白白的骂人啊。
毛玉龙就挑衅的将脑袋向着钱婆子摇动了一下,脑后那个代表秀才的小翅膀就威武的晃动起来,一下子就浇灭了钱婆子要撒泼的冲动,将手中的帕子狠狠的甩了一下,然后放下句狠话,就灰溜溜的走了。
她这里刚走,门外就又进来一人,却是这里的里正,里正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毛玉龙赶紧出去迎接,这让里正很是惶恐,连连给毛玉龙施礼:“秀才公这不是折杀了小老儿了吗,不敢当,不敢当。”
娘就出来,笑着道:“什么秀才公,从小打你眼下长大的,顽皮时候,你还不是当初打过骂过?秀才怎么啦,你老哥依旧打的骂的。”然后请里正进了屋子。
这样的话,里正非常受用,毕竟能打秀才公的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不是。
进了屋子,习惯性的左右看看这破旧的房子,里正就是一声感叹,这真是鸡窝里出了一个凤凰,怎么不让人刮目相看。想一想当初自己对这个家的看顾,也就坦然。
毛玉龙亲自奉上茶水,里正也就欠身接了,双手将茶盏放下之后,对赵大娘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
赵大娘就哭,也不能说了。
“这事情已经出了,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我昨天挨家挨户的走了,都是街坊邻里,最终起了一个会(收份子)街坊邻里最后凑了一百两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帮你。”说这话的时候,里正就将那小布袋放在了桌上,摊开来,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这都是街坊邻里凑出来的,最终我换了银子。”然后拿出了一个单子:“这是账簿,将来邻里有了缓急,让他父子还了就是。”然后也不看哭的泪人一样的赵大娘,冲着毛玉龙拱拱手,长叹一声,就背手低头走了。
不过是转眼之间,便看出了这世道冷暖,不过是这转眼之间,便有了为富者黑,为贫者善的真切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