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她还记得他的舍命相救吗?
当然。
但是这是两码事儿。
她现在背负了太多,大概只想逃离。
傅晋深想要安慰,都无从开口,慕至君到底干了什么,他比谁不清楚?谁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对错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所以简以筠真的要离开慕至君,他绝对不会再帮着说什么。
因为,没有谁规定一段感情必须以在一起结尾。
慕东佑和何沐泽一前一后回来,正好赶上晚饭点儿,一进门,他当着众人的面就把餐桌给掀了。
父母俱在,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还是在外祖父的孝期,得亏慕老爷子回慕家去了,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通家法。
“老二,你干什么这是!”岑曼贞抬手就是一巴掌。
管他有天大的理由,上有岑老爷子牌位,大不敬!
慕东佑并没有把这一巴掌放在心上,却是气急败坏的揪上慕至君的衣领,“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你!见谁都是敌人!”
几名保镖上前,蓄势以待,却被慕至君屏退,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慕东佑手底下挣脱,整了整衣领,指着条案上岑老爷子的遗像,“你去问他。”
可不就是死无对证了。
“老二,适可而止!”
岑曼贞从容的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慕俨却是一头雾水,问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几个当事人,又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这几人一个也没应答他,于是他扫了一圈后将目光投注到了简以筠身上,后者怔在方才慕至君跟慕东佑对抗的动作中没反应过来,猛地回过神,心头一下子崩塌了大块。
她怎么就忘了,慕家出身的孩子有谁不是精通武艺,在部队经过千锤百炼,别说区区两个歹徒,就是再来两个,那都是能轻而易举解决掉的,慕老爷子还曾经特别自豪的跟她夸口过这事儿!
简以筠眼里噙着一抹亮光,扇了扇眼帘,“啊?爸您问我?我……我不知道……”
算起来,她的确是不知道的吧,人都刻意瞒着,她又何必巴巴的掺和进去。
“那个,你们继续,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简以筠边说边朝门口走,脚步凌乱,明明是交代的话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跟要与世隔绝了似的。
傻,真傻。
原来就连这仅存的美好都是掺杂了谎言揉和成的假象,慕至君这样一个机关算尽的人,果然是学不会赤诚以待。
“丫头。”温佑恒见她状况有些不大对劲,忙跟了上去。
慕至君又怎么放心简以筠现在这个样子却跟温佑恒独处,想要追上去查看却被慕东佑一直缠着,根本脱不开身,他只能给何沐泽递眼色,后者会意,也不动声色的追了出去。
简以筠在前面走,温佑恒就一声不吭的在后面跟,她走得慢,他也走得慢,她加快步伐,他便也加快步伐,像极了沉默的庇佑者,时刻准备隐匿在她身边的黑暗中,又时刻准备替她遮风挡雨冲锋陷阵。
何沐泽看着倒影在地上的那两道长长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眼堂屋中长身玉立气势凛然的慕至君,暗自摇了摇头。
若温佑恒在简以筠生命中充当了骑士的角色,那么慕至君便是她一生的国王,温佑恒再爱也只能注定无疾而终,站在旁观者不带任何私人情感的角度来说,这未尝又不是一个悲剧。
“夫人。”
他权当自己没有看到温佑恒,追到简以筠右手侧往后半步距离,恭敬的喊了一声。
简以筠知道何沐泽这会儿定然是给慕至君充当说客来了,也没理他。
安慰开导的话听得太多,都快麻木了,现在如果她想,随便都能拉出一箩筐的话来安慰自己,但是她不愿意,她就是要这样折磨自己,现实的痛是鲜明的,痛并清醒着也挺好。
“夫人,慕董需要您的理解。”
“夫人,有些事情慕董也是身不由己,”
“夫人……”
“没人说他错。”简以筠淡漠道。
这个世界谁对谁错,又怎么能说得清楚?每个人心里的准绳不同,判定结果自然也不同。
“您可能不认同慕董的做事方式,但请您不要怀疑他对您的心,他做的很多事其实都是为了您好。”
她不理他,何沐泽便管自己继续道:“文丽和魏华翰是害死您父亲的直接凶手,慕董说如果他们还能呼吸这世上的新鲜空气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愧对老丈人也愧对您,所以……”
若是文丽、魏华翰、林素洁等人是染料,那么简以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染缸,被迫被染成了五颜六色,所以说起来其实慕至君是在努力帮她漂白?
每个人都在不停漂白自己漂白别人,可是谁又干净得了?
简以筠笑笑,何沐泽的话最终全都转换为一个个音节,被她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何助理,在你要我理解要我体谅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说。”
“慕家有哪个男丁是没练过武的?”
何沐泽愣住了,瞬间反应过来是刚才慕至君摆脱慕东佑的动作出卖了他,这才导致了简以筠这通不愉快。
事情非但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倒变得更加麻烦了。
“别再跟着我了,如果你不想老爷子的葬礼上出现什么意外,最好掂量着跟你的慕董回禀。”
“夫人……”
简以筠没应他,兀自走了,温佑恒依旧不急不缓的跟在她身后,“尽忠职守”。
寂静的书房只听得到纸张偶而翻过的沙沙声。
金色的墨落在深色的纸张上,一撇一捺一笔一划皆是秀气沉稳,在温和的灯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到底是金墨的光芒还是佛经的光芒?
她怎么会知道?
就像是慕至君到底是因为爱她而娶她,还是因为娶她而爱她?
她也不知道。
反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所有的对爱情的美好憧憬都在他这里戛然而止,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
“对不起。”
温佑恒在她对面坐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
简以筠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思绪却一直沉浸在与慕至君的点滴中无法挣脱。
那样的快乐和幸福也不知道算不算作数,她曾经觉得这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候,只是转瞬即逝跟烟花似的抓不住,最后还烫伤了手。
“如果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
“阿恒,你很好,只是我们注定……”
“别说。”他哑着嗓子开口,带着几分祈求,温佑恒硬气了这么多年,大概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话,姿态低到几乎要融入尘埃中,可是他知道已经躲不过去,简以筠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他在想,如果不说完这决绝的话,是不是心中的希望就会不灭。
“别为我耽误了自己,想想伯母的遗愿,她希望你成家立业,希望你幸福安康,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不能任性。”
“我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任性的人,就让我任性吧。”他缓缓往后仰去,目光最终停留在天花板上。
“我这里,挑剔。”他指指自己心口,“装了我的丫头,便再也装不了别人,以前不好好念书,知道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现在知道,除了你,再也没谁能入眼。你别有压力,我们还是朋友,我知道我们只能是朋友是哥们儿,我要求的不多,你别赶我走,别把我推给别人,让我跟着你,让我做你的尾巴,哪怕只是跟你的影子作伴,我也甘之如饴。”
我爱你是我的事,你不爱我是你的事,他表现得如此坚定。
简以筠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的幸运,可她知道这一定是温佑恒的不幸,所以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运,而让他的不幸继续在岁月中蔓延生长。
“人要生存必须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残忍,但是只要能让他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这就是对的,只是阿恒你要记住,以后别再跟慕至君对着干,我希望你能好好儿的,如果有机会,帮我照看下小轩和昊然,我比较放心不下他们。”她未必不知温佑恒的所作所为,之所以能够装聋作哑不去追究,大概也是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幸运。
“你……”
简以筠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又低头顾自己抄录佛经。
她要在岑老爷子出殡前抄够九卷《金刚板若波罗蜜经》,然后在老爷子坟头烧掉,也算是对往事的祭奠。
温佑恒了然点头,知道隔墙有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心里已经开始了另外的盘算。
夜漫长而寂静,只有抄佛经的人和她内心默默细语的念诵。
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都并非突然作的决定。人心是慢慢变冷,树叶是渐渐变黄,故事是缓缓写到结局。而爱,是因为失望太多,才变成不爱。
简以筠未必是不爱慕至君了,只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爱不起。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哪怕继续下去也只是一错再错。
那么,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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