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琅骤然喝了这么一嗓子,毓萧有一瞬的痴然。
她竟也开始思索,自己抱着仇怨这些年日日以泪洗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便是毓泰,便是她的父母想要看到的吗?
即便今日让她成功刺杀了胤禛又能如何?那些死去的亲人便会活过来吗?
不会......且她更会成为大清的罪人,她的母家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世万民所唾骂,九泉之下林家之众便再不得安息的时候。
可是她心中却是并不后悔。
那么些年,那么些美好的时光,就因雍亲王府长驱而入的兵马,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连唯一的兄长,也死在了胤禛亲兵的刀下。
这叫她如何能忍?
她恶狠狠的看向胤禛,撂下一句狠话,便挣脱开了侍卫欲再度向她袭去。
可侍卫便在近身处,她如何能得逞?
眼见着侍卫拔刀相向,林琅与胤禛几乎同时开口喝止道:“不许伤她!”
侍卫一愣,最终只是用刀把儿拍在了毓萧的后脖颈上,将她击晕了过去。
她被挪去了林琅的永寿宫中,胤禛怕毓萧醒了伤着林琅,便令人将毓萧死死的捆绑在榻上。
自等胤禛去了,林琅却令佩玖替尚在熟睡中的毓萧松了绑。
佩玖本是不依,可林琅执意如此她也无法。
后来见毓萧眼皮动了动,林琅便吩咐佩玖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后脖颈被猛烈的击打过后,毓萧的头脑阵阵发蒙。
当她正看眼发觉自己正躺在永寿宫的偏殿,而林琅就立在自己的身旁,眸底略有一瞬的惊异,很快便笑:“事到如今,你还敢孑然与我相对?哥哥说的没错,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哪些女人?”林琅倒了一盏温水递给毓萧:“毓泰自认识我之后,便再没见过什么女人了。”
毓萧并不接林琅手中的杯盏,自顾冷笑道:“与哥哥再相逢的那段时光,我与他的话极多。一半是关于从前事,一半,便是关于你。你知道的,哥哥他为了你,甚至连心头的仇恨都可以放下。可你,为何要辜负他?”
林琅将茶盏放到一旁的小案上,沉声道:“曾几何时,我也觉着我辜负了毓泰。可如今你若要再问我,我只会答你,我从未辜负过他的情谊。”
“从未?哈哈哈~~~”毓萧癫笑数声,眉目生厉瞪着林琅,道:“你倒当真是个没心肝的!哥哥他如何会死你不知道吗?”
“自然知道。”林琅轻轻点了点头,于毓萧的榻沿坐了下来,目光含着怜惜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毓泰的死,全然是因你而起。”
毓萧推了林琅一把,道:“你胡说!哥哥分明是被雍亲王府的亲兵手刃的,何以是因我?”
“那日之事,毓泰临终前告诉了我。他说,他本已经放下了对皇上的恨意,准备带你远走他乡,过平淡的日子。可你不愿意跟他走,执意要入府来行刺。后来见你被人擒了,毓泰放心不下,这才会现身王府,招致杀身之祸。其实若当日你和毓泰走了,我已然寻见了皇上并未诛杀你林家满门的证据,我有这个信心,可以让你们冰释前嫌。我可以在京城盘下一家店铺来,供你们兄妹二人自营过活。毓泰可以认识很好的女子,他本可以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是你,是你的执念,亲手杀死了最疼爱你的兄长。”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毓萧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可她的神色已经黯然下去,眼角也逼出了泪。
若非林琅如此说,毓萧今生怕都不会将毓泰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
这执念并非她有,毓泰是林家的长子嫡孙,血海之仇落在他身上,他怎有不报的道理?
毓萧细细回想着毓泰从王府离去后,跟她一并离了京城的那段时日。
毓泰常与她说,若是爹娘在天有灵,定希望咱们过得好,将林家的香火传承下去,而不是为了报仇,而赔上了自己的命。
毓萧一直以为,是毓泰中了林琅的蛊惑,不忍伤害胤禛,让林琅没了夫君。
可她却忽略了一点,毓泰是自己的兄长,是那样疼爱自己的哥哥,他这番话,焉知又不是在替自己考虑?
后来,林琅从自己房中翻出了一封书信,一封沾染了血迹的书信。
或者说,书信上的寥寥几笔,尽都是用血书成的。
上头七扭八扭如同躁动的巨蟒般书写了七个字‘吾妹安,为兄则安’。
毓萧看着那封信,泪水已然决堤。
“这是当年毓泰身死前,留给我的唯一物什。他自临终,也希望你能安好。你安好了,便能令他在九泉之下安好。事到如今你若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寒心之人,只会是你在九泉之下的亲眷。你入宫要刺杀皇上,以卵击石都是抬举你了。若是皇上并非念着旧情,你觉着你还有命离宫吗?若是你死了,林家满门得了什么?倒真真儿得了个被皇上灭了满门的下场。”
林琅轻轻在毓萧的肩膀上拍了拍,向她递上手帕,道:“擦一擦泪,好好儿想一想,往后的路你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说罢这话,林琅便转身离去了。
“哥!!!!”
毓萧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近乎在永寿宫回荡了一夜,听得骇人。
然而第二日,她便像换了个一个人一样。
她去寻了林琅,问林琅可否送她离宫,她想在林家的旧址起一宅子,在那儿安稳度过她的余生。
林琅问过胤禛的意思,胤禛和煦笑着,颔首应下。
毓萧离宫时,林琅一路相送,待至午门时,林琅命佩玖将一锦囊交给了毓萧。
毓萧奇道:“这是何物?”
说着便要打开,却被林琅拦道:“这是毓泰留给你的,离宫了在启开吧。”
一路瞧着毓萧离去,瞧着宫门合上,林琅欣然一笑,对着澄明的天空道:“毓泰,你可安心了。”
而站在午门另一端,拆开了锦囊的毓萧,不禁有泪滑落。
锦囊内放着一封书信,与一张三千两白银的银票。
书信之上,亦只有林琅书写的七个大字。
‘愿你安好,永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