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夜从未如此静过,静到耳畔依稀可闻见京城长街之上打更人尖利的嗓音。
胤禵饶有兴致打量着若娴,直欲看穿她淡然自若神情背后隐着的慌乱。
“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透。凌柱明知道你不是她的生女,并非钮祜禄氏的嫡出贵女,为何还执意送你嫁给了胤禛?这么些年,你母家来探亲之人不在少数,何以从无人揭穿你?”
若娴平静道:“这世上你想不通透的事儿多了,若是事事都能剖白清楚,那天子的位置,便合该由你去坐。”
“哈哈哈哈......”胤禵笑得癫狂,不自觉放开了嗓门。
若娴也不拦他,只道:“你再笑得欢喜些,王府里豢的打鸣的鸡都要被你给惊着了。”
“所以你认为我坐不得皇阿玛的龙座?”胤禵敛正容色,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在你心里,四哥向来是要强过我百倍的,所以当初我错将你认作故人,待你那般好,你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动心。”
“与何人强过何人无干,我是王爷的妾室,便是你的嫂嫂。你那脸面不要了,我却还得在王府里活人。这有悖伦常之事,纵你待我千般好,我也只会觉着恶心。”
胤禵猝然冷笑:“那么你顶了旁人的宠爱混入王府里,便不恶心了吗?”
他步步逼近若娴,猛然抓起他的手腕放于自己鼻尖轻轻蹭了蹭,狷狂道:“与你纠缠了这么些年,原以为我心中所念之人,仍是昔年少时常相伴的钮祜禄若娴。如今知晓了真相,再见你时才知我错了。你的绰约风姿,颦笑嗔怒,皆牵动着我心头的情念。一日不见,念及三秋。”
若娴将纤纤玉手由胤禵掌间抽了出来,取过绢子来拭了又拭,满面嫌恶道:“再不过一个多时辰王爷便要起身,王府也该忙碌起来了。你有话赶着快些说了,再在这胡搅蛮缠,东窗事发我也救不了你。”
胤禵闻了闻掌心里残存着的若娴体香,讪讪笑道:“我与四哥闹得不可开交剑拔弩张,你以为是为甚?”
若娴默声不答,只知是自她嫁入雍亲王府后,兄弟二人才反目成仇,这反目一事,多半和自己要沾上关系。
怎料胤禵却说:“是与你有关,可你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即便没有你,我与胤禛也终是水火不能相容的。”
若娴蹙眉凝视着他:“他是你的亲兄,血浓于水,何以不相容?”
“亲兄?呵呵......”胤禵冷笑一声,挪出放在桌案旁的木椅来悠然落座:“他何曾将我当过他的亲弟看待?我是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的生辰,额娘诞育我时已然得了妃位,我自诞育后便一直得额娘养在自己的永和宫中。不比胤禛,额娘诞育他时不过是个小小贵人,还是生下他之后才得皇阿玛晋为德嫔。那时的他自然养不在额娘膝下,额娘却也为他谋了好前程。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彼时正值康熙十七年,孝昭皇后方薨逝不久,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便要属后来的孝懿皇后佟氏,她那时乃为贵妃,额娘想尽了法子,才将胤禛塞去了她宫中养着。为得就是胤禛养在她膝下,日后在宫中可少因出身低贱缘由而受旁的皇子欺凌。孝懿皇后康熙二十八年崩逝,那一年胤禛十岁,我方是才足一岁的稚子,皇阿玛便许了胤禛可暂养育额娘膝下。额娘见了他自然亲近,可他却屡屡顶撞额娘,气得额娘发了病,如今治好了,却也落下了病根。”
“非但如此,他那时因觉着是额娘抛弃了他,又见皇阿玛与额娘对我颇为疼宠,竟常于我施虐。”胤禵声音颤抖着,双手握拳恨恨道:“我如今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便是拜他所赐。”
说着扯开了自己的领口,青紫交接的瘢痕密密麻麻遍布他的胸口,令人瞧着不适。
若娴抚着胸口背过身去,道:“你尚说了那时年少,这事你如何能记得?”
“我记不得,可总有能记得的人。伺候额娘的贴身婢女飞燕自幼看护我长大,待我懂事后将这事偷摸告诉了我,隔几日人便忽而暴毙,焉知不是为胤禛所灭口?且自我成年懂事,他封了固山贝子离宫而居后,于前朝对我的明暗打击,还不够多吗?皇阿玛待我稍有另眼,隆科、孙嘉诚与田文镜等一众与他交好的朝臣便对我多有微辞,这事儿若不是他属意,何以至此?”
“笑话。”若娴回过身来平视着胤禵:“论政绩你比不上王爷,论战功你远不及王爷,论治国才干、皇帝赏识,你样样皆落在王爷后头。莫说是王爷,便是连八阿哥你也比不上。太子位定,你与王爷同出一脉,他不去打压太子亦或是八阿哥,何以咬住你不放?”
“疯犬之所以是疯犬,便是因着它会时常无由头做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来。胤禛少时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他到底是个如何变态之人,想来你比我更为清楚。”胤禵右手轻捏着下颚,挑眉看向若娴:“王府里那么些如花美眷,便是连你这样的美人儿他都可以置若罔顾,偏对那一身鱼腥味儿的卖鱼女有数不尽的浓情蜜意,这般行径,你也能忍?”
“你唠叨了这许多,只想与我倾诉你心里有多恨王爷?”
夜风起,若娴挑下了菱窗的支杆,皎白月光倾泄在她艳美的容颜之上。
她笑得冷淡,又道:“我乏了,有话直说罢。”
胤禵浅笑回应,道:“我想让你助我,得皇位。”
他这话活似打了若娴的笑穴,引得若娴忍不住捂唇讥笑道:“太子是被你给杀了吗?要我助你得皇位,前朝朝臣不够你勾结,怎连我的主意也打起来了?我一女流之辈能做什么?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些。”
“二哥那太子之位本就是回光返照,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我与你作赌,不出半载,他必作茧自缚。”胤禵定声所言,颇有几分成竹在胸:“唯得皇阿玛另眼的皇子,便只有四哥与八哥。八哥与我密谋交好,我自有法子在得了他的尽心后反咬一口,断了他的路。而四哥,唯有嫂嫂可助我成事。”
他咧嘴笑着,阴郁无声,于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森然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