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晨起送胤禛出了王府,鱼儿便往子青房中去探望。
昨日那事子青意难平,鱼儿总惦记着她现下烦闷可疏解些了。
因夜间落雨,一路上轻扫积水的下人并不少,见了鱼儿过路,各个停下手中活计行李请安。
婧敏因她设局而受罚,下人们自明白了如今谁才是胤禛心尖上的人,只怕这今日的侍妾格格,明日一朝飞黄腾达就要成了正经福晋,忙不迭示好。
鱼儿原先还会笑着应付他们,可笑得久了脸颊愈发发酸,只顾低着头急急赶路,不再理会。
来到子青房中,她方被金枝伺候着起身洗漱,见是鱼儿来也不过勉强一笑,招呼着婢女伺候她入座。
鱼儿四下里扫了一眼,这才察觉今日子青房中多了许多伺候的婢女,进进出出各自忙碌,竟与从前曦尧房中的人数不相上下。
一入殿觉得清凉,头先里还寻不出关要所在,定睛瞧过才知,原是寻常乘冰的铜漏、铁盆,一应尽换成了唯有侧福晋与嫡福晋可用的玉瓮,冰气挥发的极快,浸得一室冰凉沁爽。
子青于铜镜中看见了鱼儿脸上不觉露出的几分惊异之色,解释说:“都是一大早婉福晋身边儿的芊碧吩咐下来的,我推了两次,芊碧实在为难,索性带着人抬着玉瓮在外头立住不走了。我觉着难看,才勉强应下。”
鱼儿含笑道:“如今婉福晋掌权,待姐姐倒好。别看她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和年氏一样的性子,但要比起主子福晋来,可好多了。”
子青额发上本簪着一枚和合二仙的步摇,听完鱼儿这话却将它取了下来,精致绾起的发也散了结垂在肩胛上。
金枝低吟了一声,可惜道:“主子若不喜欢这步摇与奴婢说就是了,今儿是大伙第一日入婉福晋房中请安,瞧着时辰都快到了,再要重新绾发怕是赶不及。”
子青轻轻一嗤,冷笑着说:“赶不及便不去了。你去她房中与她说我身子不适,今日便在房中将养着,无法请安了。”
金枝犯了难支吾不休,婉贞身边的芊碧晨起是见了子青万安的,若要此刻去回了婉贞这话,保不齐要令婉贞多思多想。
鱼儿瞧出了子青的心思,对金枝扬一扬手,沉声道:“你下去伺候着吧,等下我往婉福晋房中请安时再与她说这事。”
金枝一副大难得脱的模样谢恩退下了,待她将房门合上独留鱼儿与子青相对,鱼儿才行至妆台前挪了个小椅坐在子青身旁,挤弄着笑脸道:“姐姐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子青抬眉看一眼铜镜中自己略显腹中的容姿,虚叹了一声:“我脸上只能瞧见一副憔悴模样,哪里来的什么心事呢?”
鱼儿道:“姐姐是在怨王爷并未处置主子福晋?”
“我能怨什么。”子青请冷一笑:“她嫁入雍亲王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腹中孩儿又未受损,咱们也拿不到她下毒手的铁证,王爷要如何处置她?”
“即便没有明说处罚,可王爷剥了她手中的权,也算是与众人明说了自己的疑心。既然姐姐能理解王爷的心意,为何还不肯卖给婉福晋一个面子?今日到底是她掌权后诸人第一次去她房中请安,我来姐姐房中时路过了年氏门前,见莹清与珑香里外忙碌着,想来连她也会去卖给婉福晋一个面子。”
子青看一眼菱窗外初升的日头,和煦光沿着窗格缝隙透撒入殿内,打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光影错落在地砖上。
“婉福晋与主子福晋向来走得最为亲近,怎知这事没有她的心思在里头?经了此番,看清了人心,也再不敢轻易去信何人了。”她目光移转回鱼儿身上,牵起她的手说:“也幸而是你入了王府,否则到如今我连个能安心说话的人都没有。”
鱼儿能明白子青此刻的心情。毕竟昨日之前,子青对婧敏尚是满心满意的信任。
就是这样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戕害自己之人,背地里却做下这伤她入骨之事,她如何还敢在去相信人心?
好在鱼儿与子青不同,她是跟着毓泰在京城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什么样花花肠子的虚伪小人也都交过手。她更明白,与人相交若只看表面是最容易被蒙蔽的,因为表面功夫只要有心都能做足,但即便再怎么掩饰,自己的本心却掩盖不了。
就像毓泰从前与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莫要轻易与人交心,若是交心便莫要生疑。
所以即便王府里有那么些人向她示好,即便若娴也曾在她初入王府时待她极好,可鱼儿真正交心信任之人,也只有子青一个。
这日入了婉贞房中,与众人闲话起来免不了要提及昨日府上变故。
曦尧牵扯事中也算沉冤得雪,对婧敏她自是怨气最重,一味数落着她心思歹毒。
婉贞有心替婧敏分辨,却也怕明目张胆的说辞引人怀疑,故而刻意将话锋引至了未出席在列的子青身上,发问道:“今日诸人往北殿听事,子青推脱不来,可是对王爷将王府掌事权交到我这个侧福晋手中心有不满?”
鱼儿料到了婉贞会拿子青不往她房中请安的事念道在嘴里,于是从容自若道:“婉福晋这话可是多心了。子青姐姐打落红之症后便气血虚亏,今儿个妾身与她出了房门正赶来时,见子青脸颊不佳偶有眩晕,妾身便惦着她的身子,让她在房中歇着。”
婉贞鼻尖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笑道:“昨日见她与主子福晋辩驳的时候可精神得很,怎地到了头次来我房中请安,便头脚不是了?”
鱼儿道:“子青姐姐向来礼数周全,不似妾身是个糊涂的。若不是身子当真不适,也不会薄了您今日的面子。”
婉贞不依不饶仍要发难,却听旁坐的曦尧讪笑两声截在她前头说道:“前人口中那句拿着个鸡毛当令箭说得可就是你吧?王爷不过是让你代掌王府事,你还真将自己当了盘能上席面的菜了?”
婉贞眼风犀利扫过曦尧,呛声道:“你说什么?”
曦尧冷笑,眉目澄明与她相对:“你听见什么我便说了什么,我寻思着你耳又不聋,这是巴巴儿赶着要捡骂吗?”